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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高忽低。忽然一陣爆笑,消停下來才發現我們在旁邊,她們就停下來,問我聽見她們說什麼沒有,我說沒聽見。玉昭說,你們看看,人家知青多正經,聽見了也裝作沒聽見。我當時覺得,裝作沒聽見比聽見下流話更不道德,我追上玉昭,一再表明,我是真的沒聽見,我只聽見了前面的話,後面的沒聽清。
一個純潔的人,正經而寡淡,生澀,有時不知好歹,懵懂,生怕道德上有汙點,夢想著成為先進知青,夢想著有朝一日能被推薦,成為一名工農兵大學生,或者工農兵中專生,或者工廠裡的宣傳隊員。這樣純潔簡單的人會有什麼有趣的事呢?
我在知青點吃過中午飯,高紅燕她們下地去了,我餵雞。我拿著一隻大木勺,到柴房抓了兩把米糠,然後回灶間,鍋底剩下的鍋巴用水泡一泡,撈到木勺裡,跟米糠拌在一起。
我還沒學會叫喚雞來吃飯,三婆喚雞是這樣喚的:咕——咕咕咕咕,咕——咕咕,第一個咕是升調,後面的咕是降調。她叫起來很好聽,大雞小雞飛快地奔過來,張開翅膀,歡天喜地,就像孩子見著了親孃。
革命時代的愛情(2)
我學不像,我跟雞沒有這麼親和的感情,叫喚起來就有點害羞,多次叫不出口,叫出口也聲音太小,不像。
我不叫喚雞,但雞的眼睛很尖,在門口的坡地上找蟲子吃,一看見我端著大木勺,就伸著頸飛奔過來。它們跟著我到柴房抓糠,又跟著我到灶間拌鍋巴,伸長脖子咯咯叫,又啄我的褲腿。然後一路再跟回柴房門口,我把木勺往地上一放,這才平息了它們的來回亂竄。
於是我看雞們吃食。四隻母雞,一隻黑,三隻黃。黑雞的冠子紅得像塊紅布,我知道它快要下蛋了。我應該抓一把穀子,單獨餵給它。三婆說,母雞下蛋就像女人生孩子,生完了要補一補。
我回屋抓穀子。這時聽見門外有腳踏車響,我迎到門口一看,韓北方正把車停在門口的空地上。
他一抬頭就看到了我。
他的腳踏車在正午的陽光下,四周十分靜,一個人都沒有。小孩、牛、狗,也都沒有。小刁也不知去了哪裡。韓北方神奇地從天而降,讓我又驚又喜。
我說:這腳踏車,太陽曬。他說:不要緊。
我想動手把車扛到柴房,車鎖著,有點重。他趕緊到我身後接過車把,他撥出的氣直撲我的後脖子。第一次靠得這麼近。我有點害怕。天真高,太陽真亮。兩個人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我到灶間洗手,我的手滿是米糠。我洗得很慢,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才好。
我問他吃過飯沒,他說沒關係。我又緊張又懵懂,腦袋一片空白,竟然不明白他說沒關係就是沒吃。我傻頭傻腦地又問了一遍,他便說還沒吃。
我一下又慌亂起來,我說怎麼辦呢?他微笑著說:沒關係。他說的是普通話,他的嗓音很好聽,語調更好聽。但我不會說普通話,一個南流小鎮上長大的女孩,只會朗讀普通話,卻不能用來說口語。我把臉憋通紅,我說:怎麼辦呢?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很奇怪,不像是自己發出來的,這使我更加緊張,同時也更加木呆。整個人是亂的,我在房間裡轉來轉去,不像人,像一隻被尿射中的螞蚊。韓北方安慰我,他說沒關係,他一點都不餓。他按了一下我的肩膀,讓我坐下。
我剛一坐下,立即又跳起來,我說:對了,有面條!我從米缸裡翻出半扎掛麵,舉到鼻子跟前給他看。但我立即發現這掛麵格外黑,比平時看上去要黑許多,簡直就像那些發了黴的細篾條。
他又說沒關係。他跟我到灶間,很有興趣地看我用稻草燒鍋,有他站在旁邊,我覺得灶臺上的油垢、地上的雞屎、水缸裡的灰塵全都分外刺眼。
什麼菜都沒有。他說沒關係。他大口吃。我看他吃。四周很安靜,只有那隻紅冠子黑母雞在咕咕唱著。吃完飯我不知道該幹什麼,愣了一會兒我說帶他到六感學校看看,走一走。他說好。
走在路上我不知說什麼。路過紅薯地我就說:這片紅薯地是我們水衝隊的,那片是水尾隊。走到割了稻子的田裡,我又說剛剛割完禾,這地還沒犁,我也犁過地呢,不難。面前有一條引水溝,尺把寬,一抬腳就跨過去了。溝裡的水很清,正在灌水,流得很快。
他停下,回過頭,問:這怎麼形容?
我反應不過來,人愣著。
他指指水溝。
我愣了一會兒,硬著頭皮說:更有潺潺流水。
他說:好。接著他朗聲誦道:更有潺潺流水,高路入雲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