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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見到韓北方之前,他只是一個名字,從雷朵的嘴裡出來,沒有形狀,沒有高矮胖瘦,沒有說話的聲音和騎車的姿勢,他是空的。他的信件往這個名字的空殼裡填東西,也是越填越模糊。奇怪的是,他頻繁的,越來越厚的信不但沒有使他實感一點,反而更空了。
韓北方,我對他的才學曾經那麼失望,多年以後我才意識到,一個人的才學並不能溫暖我,而一個人的深情可以。但一切都晚了。
早已不知他身在何處,我早早就把他丟失了。我最後看到他就是在那個秋天,在六感大隊水衝生產隊的知青點,天是藍色的,日頭已經斜了,他推著腳踏車,一跨腿騎在了車鞍上。一群麻雀飛起來,他揮了揮手。隊裡的姑娘齊聲問道:這是你的什麼人呀?
我願意回到那一年的十一月,兩個人走在收割過的稻田上,唸誦那首叫做《水調歌頭·重上井岡山》的詩詞。我願意再給你煮一次發黑的麵條,再一次領你到到學校坐在我的宿舍裡。我更願意經常收到你的信,我將把那些粉色玫瑰的信封,小心擺在我的桌前。韓北方。
難道我是一個不熱愛和平的人麼?
要實彈射擊了!我們每一個人都無比興奮。實彈射擊,這個訊息如同炮仗的引信,它呼嘯著,閃電一樣把我們的血液送上天,在天上爆響。
這種對槍和子彈的熱情從何而來?多年之後想到槍,我還會想起“九二九”指示,九二九,一條跟民兵,跟槍有關的最高指示,它使我們上高二的時候就全體當上了基幹民兵。高中二年級,那年的九月十月,我們每天下午都在學校操場上練習瞄準,像貓頭鷹一樣把一隻眼閉得緊緊的,三點成一線。槍這種東西使人無端興奮,我們是那麼喜歡不同凡俗的事物,槍這種東西原本是電影裡才有的,它是我們日常生活中的一個神話,但現在,它來到了我們的手裡,沉甸甸的,閃著鐵質的光澤,散發著鐵的氣味,手上接過來,心中一凜。它真是不同凡響的。我們趴在草地上,草地有點溼,但我們是不怕,我們已被教導“一不怕苦,二不怕死”,髒和溼就更不怕了。實彈射擊,令人興奮,我馬上想起高二的那次,在陸地坡,我趴在草地上,閉上一隻眼,三點成一線,屏住呼吸,右手一扣扳機,耳邊一聲巨大的悶響。
生產隊長從大隊開會回來,直接來到我們的灶間,他站在門口,問我們晚上吃什麼菜,羅東搶先說,吃豬肉炒鹹蘿蔔,這是少有的好菜,這天正好趙戰略出墟,順便割了肉。由於剛剛吃到了豬肉,所以每個人臉上都喜洋洋的。隊長就說好,你們明早不用出工,到大隊集中,基幹民兵,實彈射擊,算一天的工分。
簡直就是雙喜臨門!才吃炒豬肉,又打實彈槍,百里六感橫渡,極目什麼天舒呢?(毛澤東原詞為:才飲長江水,又食武昌魚,萬里長江橫渡,極目楚天舒。)我馬上聽到了想象中的各種槍聲,重機槍的聲音比較厚重,有點像沉悶的鼓聲,咚咚咚的;嘎嘎嘎的是輕機槍;嗒嗒嗒是衝鋒槍;砰砰砰的是手槍。“槍聲響,軍情急”這兩句詞以京劇《杜鵑山》柯湘的唱腔出現在混雜的槍聲中,這時我覺得自己似乎回到了革命時代,在《英雄兒女》的召喚下,日夜想象自己置身於烽火連天的戰場。
難道我是一個不熱愛和平的人麼?難道我天生熱愛戰爭,是個嗜血之徒麼?千真萬確不是。完全是因為我們胸懷祖國,放眼世界,立下了雄心壯志,一要解放臺灣,二要解救天下三分之二受壓迫的勞苦大眾。
第二天上午,社員們都在坡地上種紅薯,他們看到機耕路上陸續走出了各生產隊的知青,趙戰略理著平頭,面色嚴峻,目不斜視,羅東嬉皮笑臉,走路晃裡晃盪的,邊走邊遠遠地跟放牛的三公打招呼。有人看到水尾隊的安鳳美也出來了,她穿著一身藍衣服,挺胸收腹,走得一彈一彈的。地裡的人嘆說,這南流街上的妹娘走路就是好看些,她們走得像根絲瓜,我們走得像只南瓜。
這次實彈射擊很平淡,每人打三槍,趙戰略失手打飛了一槍,只有二十環,我和高紅燕都打了二十六環,羅東是二十三環,安鳳美也都打了二十二環,丁服打了二十九環,公社人武部對她很滿意。她很謙虛,淺淺笑著,說她還要努力。她比在高中的時候又成熟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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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降特務使我熱血沸騰(1)
養兵千日,用在一時,這樣好玩的事情竟然讓我們撞上了。有一晚,公社武裝部突然命令全體基幹民兵緊急集合,之後到毛窩山和牛角山抓空降特務。特務這個詞我們從小就熟,他們在電影、戲劇、廣播、課堂的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