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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今天卻成了安定侯的養子,這種好事做夢能夢得到嗎?”
他就這麼一邊自我解嘲,一邊對周遭的一切無能為力,十三歲的少年走過光線暗淡的宮殿長廊,一共九九八十一步,他走得終身難忘。
門扉輕輕合上,床頭散著蒸汽的香爐中幽幽地冒著輕煙。
元和帝對跪在床頭的顧昀說道:“朕記得,你小時候和阿晏最要好,一般的年紀,站在一起,像一對玉做的娃娃。”
提起早夭的三皇子,顧昀的神色終於動了動:“臣頑劣得很,比不上三殿下從小知書達理。”
“你不頑劣,”元和帝頓了頓,又低聲重複一遍,“不頑劣……倘若阿晏有一丁點想你,又怎會早早夭折呢?龍生龍,鳳生鳳,是什麼樣的種,就會長成什麼樣的樹,子熹,你身上流的才是先帝的鐵血啊……”
顧昀:“臣惶恐。”
元和帝擺擺手:“今天沒有外人,朕與你說幾句真心話。子熹,你天生應當開疆拓土,群狼見了也會瑟瑟發抖地俯首,可我總擔心你戾氣太重,將來有損福報。”
坊間有傳言,顧昀的外祖——武皇帝就是殺孽太重,才落得晚景淒涼,兒女一個一個都留不住。
“魏王的心雖大,但有你守著,太子將來江山可算無虞,我只是有點擔心你……你要聽朕一句話,萬事過猶不及,你要惜福知進退……護國寺的老住持也算是從小看著你長大,佛法無邊,你若是得空,多去他那裡坐坐。”
護國寺的老禿驢有張烏鴉嘴,曾經說過顧昀命中帶煞、克六親,因為這個,顧昀始終不肯踏進護國寺一步。
此時聽皇上提起,顧昀心道:“對了,忘了那個老禿驢了,有機會我一定要跟他秋後算算賬,一把火燒了他那欺世盜名的爛佛堂。”
當年老侯爺死後,皇上也是用這番殺孽重而不祥的論調削弱玄鐵營的。可是近年來番邦人蛟行海上,頻繁往來大梁,北疆、西域,乃至東海萬里,哪裡沒有虎視眈眈的眼睛在貪婪地看著神州大地?
殺孽太重不祥,難道國祚淪落,疆土起狼煙,百姓流離,浮屍千里,就算是以和為貴、萬事大吉了嗎?
如果顧大帥同他那一表三千里的大表兄一樣多愁善感,那麼泱泱大國中無知無覺的芸芸眾生,又要依仗誰去鎮守疆土呢?
派朝中翰林們去“以德服人”嗎?
顧昀不單想打,還想一勞永逸地打,最好直接踏平西域,打到那些三天兩頭覬覦中原大地的西洋番邦人的家門口,讓他們聞風喪膽,再也不敢窺伺別人家的大好河山。
平定西域叛亂的時候,顧昀就上書這麼要求過,皇上可能覺得他瘋了,一口駁回,駁回不說,還用“尋回四皇子”這麼個莫名其妙的任務將他發配北疆。
當然,皇上也沒料到,他把顧昀牽制到北疆,顧昀給他綁回來一個蠻族世子。
有些人,殺伐星當頭,倘不為良將開疆拓土,必定回朝禍國殃民。
行將就木的多情帝王與風華正茂的無情將軍一躺一跪,在狹小的床頭最後一次掏心挖肺,依然是誰也不能說服誰。
元和帝看著他那雙冰冷的眼睛,忽然一陣悲從中來。
老皇帝想,如果當年不是自己貪慕皇權,如今是否只是個走狗鬥雞的閒散王爺呢?
他遇不到那個命中註定的女人,或許會把一世深情許給別的什麼人,也不必妻離子散這麼多年。
這種堆滿了荊棘與枯骨的帝座,大概只有安定侯他們這種殺伐決斷、冷情冷性的人才有資格坐上去吧?
元和帝喃喃地叫道:“子熹……子熹哪……”
顧昀那宛如鐵鑄的神色波動了一下,他眼睫微垂,繃直的肩膀微微柔軟了下去,不再那麼筆挺得不近人情。
元和帝問道:“你會怨恨朕嗎?”
顧昀:“臣不敢。”
元和帝又問道:“那你以後會想念朕嗎?”
顧昀閉了嘴。
老皇帝不依不饒地盯著他:“怎麼不說話?”
顧昀沉默了一會,並不怎麼見哀色,只是淡淡地說道:“皇上若去,子熹就再沒有親人了。”
元和皇帝的胸口一瞬間彷彿被一隻手攫住了,他一輩子沒見這小王八蛋說過一句軟話,如今只這一句,便彷彿將兩代人那不曾宣之於口的恩怨與愛憎一筆勾銷了,只留下荏苒光陰下,孤獨褪色的淺淡依戀。
這時,一個內侍小心翼翼地在門口提醒道:“皇上,該進藥了。”
顧昀回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