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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家祖上傳下來一點地,徐百戶又是軍戶,日子在當地算是很不錯的,家中小有薄產,便養了個老媽子,做些燒飯打掃之類的活。
等到天色泛白,徐家老廚娘才慢吞吞地做好早飯,來敲長庚書房的門:“少爺,夫人問你去不去她屋裡吃。”
長庚正聚精會神地臨帖,聞言提筆的動作一頓,習以為常地回道:“不了,她愛清靜,我就不去打擾了,勞煩您老給我娘說一聲,就說兒子問她安。”
老廚娘不意外他的回覆,這母子之間每日的一問一答如例行公事,沒什麼新鮮的。
說來古怪,按道理來講,徐百戶只不過是個後爹,長庚和秀娘才是親生母子,可這對親母子只有徐百戶在家的那幾天,才會同桌吃飯,晨昏定省,裝出一副慈孝有佳、其樂融融的模樣來,只要男主人一走,他們就比陌路還要陌路,誰也不搭理誰,一個院住著,長庚連正門也不走,每天穿角門往隔壁跑,母子倆十天半月也不一定能見一面。
就連年前長庚那場掉了半條命的大病,秀娘也只是漠不關心地來看了一眼,對這獨生子是死是活毫不在意。
最後還是十六爺把人抱走了貼身照顧。
老廚娘總懷疑長庚不是秀娘生的,可光看模樣,母子兩個長得又很像,必有血緣關係。
何況如果不是親生的,秀娘那樣一個柔柔弱弱的女人,流落他鄉,自身尚且不保,為什麼一直帶著那孩子呢?
根本說不通。
過了一會,老廚娘提來一個食盒,對長庚道:“今天老爺大概就要回城了,夫人囑咐少爺早點回來。”
長庚明白她是什麼意思,徐百戶回來,他們又要裝母慈子孝了,便點頭應了一聲:“知道了。”
他的目光落在食盒上,忽然,長庚看見食盒手柄上沾了一根長髮,本來伸出去的手立刻便縮了回去。
老廚娘的頭髮已經白了,這烏黑柔軟的長髮自然不會是她的,徐百戶還沒回來,家裡連主再僕,統共三個活人,不是廚娘的,那自然就是秀孃的。
長庚有種奇怪的潔癖——只嫌親孃。
在隔壁,讓他就著他義父用過的碗吃剩飯都行,但一回家,只要秀娘碰過的東西,他一口也不會碰。
老廚娘知道他這怪脾氣,忙小心翼翼地取下那根頭髮,陪著笑臉道:“這是夫人不小心掉在上面的,這點心出了鍋就沒人動過,放心。”
長庚十分有禮地衝她笑了一下:“沒事,我今天正好有些問題要請教沈先生,一會去義父那邊吃。”
說完,他到底沒接那食盒,徑自將桌上的書本抓起來夾在胳膊下,提起掛在後門的重劍出了門。
沈先生正挽著袖子,在院子裡忙活著給幾幅拆開的鋼甲上油。
鋼甲是守城官兵送來的,雁回的官兵也有自己專門維護軍用鋼甲的“長臂師”,只是軍中甲冑太多,總忙不過來,便也會找民間長臂師接點散活。
“長臂師”就是那些維修鋼甲、火機,整日裡跟那些鐵傢伙們打交道的人,算是一門手藝人,不過在老百姓看來,長臂師和打狗修腳剃頭的差不多,都屬於“下九流”,縱然幹這一行不愁吃喝,卻也不甚光彩。
沈先生一屆讀書人,不知怎麼有這種奇特的愛好,不光沒事自己喜歡擺弄,還時常有辱斯文地用這門手藝賺點小錢。
而那不小心入了少年夢的沈十六正無所事事地伸著兩條長腿,坐在門檻上,渾身沒骨頭似的靠著門框,旁邊放著個空藥碗——他喝完也不知道刷乾淨。
十六賴嘰嘰地伸了個懶腰,半死不活地衝長庚招招手,吩咐道:“兒子,去把酒壺給我拿過來。”
沈先生滿手火機油,汗流浹背地對長庚道:“別搭理他,吃過了嗎?”
長庚:“還沒。”
沈先生便轉頭衝十六咆哮道:“一早起來就在那擎等著吃!不能幹點活嗎?去淘點米,煮幾碗粥來!”
沈十六一偏頭,聾的恰到好處,慢吞吞地道:“啊?什麼?”
“我來吧,”長庚習以為常,“放什麼米?”
這回十六爺聽見了,他長眉一揚,對沈先生道:“少支使孩子,你自己怎麼不去?”
沈先生這斯文人天天被他那混蛋敗家弟弟氣得一臉三昧真火:“不是說好了輪流嗎?男子漢大丈夫,你聽不見就算了,說話還老不算話是怎麼回事!”
沈十六故技重施,又“聽不見”了,問道:“他自己在那吠什麼呢?”
裝得跟真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