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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過鄉紳善人家,也去過尋常佃戶家,趕上什麼是什麼。
有一次到了一個寡居無子的老人家裡,見人家實在已經揭不開鍋,非但沒化出飯來,反而倒貼了些銀錢。
“安康盛世也有凍死餓殍,動盪盛世也有榮華富貴,”瞭然穿過小鎮上的集市,對長庚他們比劃道,“‘世道’二字,理應一分為二,‘道’是人心所向,‘世’就是萬家燈火下的一粒米糧,城郭萬里中的一塊青磚。”
長庚:“大師理應是出世之人,講起‘世’來,倒也頭頭是道。”
長庚的個頭幾乎比了然和尚還要高了,嗓音已經完全褪去了少年清越,有一點低沉,說話不徐不疾,顯得很穩當。
他本來嗜好清靜,從前一見密集人群就渾身不舒服,和陌生人打交道永遠都覺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該說什麼,此時卻已經不知不覺地修煉出了走到哪都如閒庭信步的本領了。
想來可能是因為他有心破釜沉舟,一些細枝末節的不情願,自然而然就變成了小事。
瞭然笑了笑,坦然比劃道:“和尚若不知世道,怎麼有臉自稱身在世外?”
瞭然和尚長了一張很能唬人的臉,洗乾淨了像出塵的高僧,好幾天沒洗澡了像歷劫的高僧,光頭映照著浩然佛光,眼睛裡永遠含著一汪預備要普度眾生的水——倘若他對身外之物的孔方兄再大方點,長庚他們真要承認他是個徹頭徹尾的高僧了。
忽然,曹娘子打斷了高僧,壓低聲音道:“別打禪機了,長庚大哥,你沒發現有好多人在看我們?”
他們這幾個人——有和尚,有文質彬彬的年輕公子,有挺胸疊肚的暴發戶之子,還有一個雖然嬌俏,但說不出哪裡不對勁的小丫頭,走在一起本來就十分扎眼,早就被人圍觀慣了,連長庚對路人的目光都不那麼敏感起來。
不過這一回,他們遭到的圍觀卻似乎有點過火。
路邊的人見了他們,紛紛駐足審視,不但審視,還要指指點點地偷偷交流。
葛胖小嘀咕道:“我總覺得要發生點什麼事。”
長庚:“你說得對。”
作為四個人總最高挑的,長庚已經越過人頭,看見了不遠處城樓上貼著的一張告示——告示上畫著一個逼真的人像,是個眉清目秀的光頭和尚,底下寫道:此人假冒護國寺高僧,坑蒙拐騙,無所不為,猥瑣之至,特此通緝,如有報案者,賞紋銀十兩。
“瞭然大師,”長庚道,“你值紋銀十兩呢。”
瞭然大師在原地站成了一副活色生香的美僧人石像。
“想必是我義父收到了王伯的信,派人來找你麻煩了。”長庚眼角瞥了一眼開始奔著十兩紋銀滾動的人群,對了然道,“對不住,我們還是先走吧。”
瞭然飛快地比劃道:“阿彌陀佛,四殿下別忘了茶肆裡的承諾啊。”
然後這和尚腳底下抹油一般,撒丫子跑了,真是靜如石像,動如疾風。
集市上等著捕獲十兩紋銀的老百姓們一看打草驚蛇,紛紛拋棄矜持,嗷嗷大叫著“淫僧”“騙子”之類,從四面八方圍攻過來。
葛胖小:“我爹他們以前上山打兔子就是這麼幹的。”
長庚和曹娘子一起看著他。
葛胖小:“拿著棍子嗷嗷叫,要把兔子嚇得慌不擇路,它自己會一頭撞在網裡——唔,真的。”
瞭然大師比兔子機智多了,並沒有慌不擇路,他早已經看明白了小鎮集市的構造,左突右鑽,整個人成了一道殘影,不知是怎麼琢磨的路線,幾個來回就將四面八方追趕他的人遛成了一股,遊刃有餘。
這時,不遠處傳來“讓開”的喧譁聲,再一看,是一隊官兵趕來了,想是得到了誰的線報前來抓人。
長庚心想:“果然是顧昀找人乾的。”
他心裡既有點安慰,又有點不是滋味。
安慰的是,顧昀縱使遠在西北,到底不肯讓他自生自滅,雖然手段損了點,但心裡還是掛念著他的。
同時他又覺得是自己連累了瞭然大師——再者說,那個人連過年都不回侯府,現在手伸得這麼長做什麼呢?
曹娘子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大哥,怎麼辦?”
長庚從紛繁複雜的念頭裡回過神來,沉吟了一下,隨即伸手摸進自己的行囊,抓出一把碎銀錠子,看準了方向,天女散花似的一撒:“接錢了!”
幸虧瞭然大師跑了顧不上,不然一定要心疼得長出頭髮來——
正在追著和尚跑的人被碎銀錠子砸了腦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