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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褚先生緩步而來,她一身暗色團雲紋交領廣袖長袍,腰上雙雙繫著的香囊玉佩隨著她的步伐微微晃動。上官婉兒緩緩跟在她身後。太初宮的內文學館完全仿照大明宮的館舍而制,一花一木都幾近相同,行走其中,總讓人恍然有身在長安的錯覺。
上官婉兒不禁心中一嘆,長安,多麼遙遠而熟悉的名字。那個城市的熱烈和陰冷如同一張張發黃的紙頁,隨著時光一併被疊壓在烏木架子的最深處。偶然翻開,仍然可以看到封存在那一年冬季的大雪。
那一年,長安的冬異常寒冷,一場大雪幾乎將整個大明宮掩埋。
那一年,上官儀獲罪,全家被殺,年僅七歲的上官婉兒隨母親配入掖庭為奴。
記憶中那一年的天總是陰冷陰冷的,掖庭宮內炭火不齊,因寒冷而病重的奴隸宮人不在少數。當時還是高宗在位,聖上重學,故而內文學館裡總是籠著炭火,溫暖如春。當時褚先生還只是內文學館的一個掌書。一日下午,她正獨自整理書庫,忽然聽到內殿有聲音。待走到門邊一看,卻見一個七八歲的女孩蹲在爐邊,正用手去捧那燒紅的炭火。這便是褚先生第一次見到上官婉兒。七歲的女孩眼中有淚,卻仍舊執拗著不肯低頭:“母親病重。我取些炭火,給母親取暖。”
時至今日,褚先生仍舊記得當時的婉兒帶給她的震撼。什麼孔孟之道,倫理道德,都不及那女孩的一句話動人心魄。
那日起,褚先生便盡力照料著她們母女。可惜上官夫人經歷浩劫,身心俱疲,終於還是在春日到來前溘然長逝。上官婉兒站在褚先生身邊,沉默地看著侍衛將母親的屍體抬走,竟連一滴眼淚都沒有流。那以後,她便跟隨褚先生入內文學館讀書,勤奮努力勝過任何一個宮人。褚先生就這麼看著她長大,看著她以詩文贏得女皇的青睞,看著她一步一步走到今天這個位置。就像看著一棵幼藤,逐漸成長為參天大樹。
轉眼,竟已二十多年了。從長安到洛陽,時移世易。難得,內文學館還在,庭中這棵棗樹還在,她們還在。
窗前兩人一案,相對而坐。有掌書捧了時令的梅子湯來,掩門而去,房內再無旁人。上官婉兒低頭飲了一口梅湯,說道:“前日就收到先生的請帖了,無奈手頭有事,抽不開身。先生見諒。”
“婕妤言重了。”褚先生含笑說道,“我前日得了兩篇文章,心裡判不出個高下,想請婕妤指教指教。”
褚先生起身,從牆邊的烏木立櫃中取出兩頁手稿,送到上官婉兒面前,說道:“婕妤請看。”
這兩頁手稿,就是那日楊辰的《春秋》詩和宋雨晴的《春秋賦》。
上官婉兒細細一看,說道:“這詩入題新穎,格調宏大,勝在立意,比起這篇千言長賦確有四兩撥千斤的巧勁兒。不過,仔細讀來,還是這篇《春秋賦》的文字功底更紮實些。”
褚先生微笑道:“婕妤鞭辟入裡。”
上官婉兒淺笑,道:“我這些話,恐怕早已在先生心中了吧?先生特意請我來必然不是隻品評文章這麼簡單。究竟何事,還請先生直言。”
褚先生微微一笑,心中得意官婉兒的聰明,說道:“實不相瞞,這兩頁詩賦,分別出自新進的東宮采女之手。”
上官婉兒挑眉,繼而微微頷首,道:“果然有才情。”
褚先生略微一頓,說道:“我記得半年前陛下曾命婕妤在內文學館主持會試,意在為楊郡主選伴讀,只是這宮中女官,未有能讓陛下和婕妤滿意的。”
上官婉兒眉頭微蹙,道:“先生的意思是……”
“瀚海掏珠,可遇而不可求。眼下兩顆明珠並存,婕妤怎麼反倒視而不見呢?”褚先生說道。
上官婉兒低聲道:“待選的良家女可是太子嬪妃啊。”
褚先生微笑說道:“選上了,才是太子嬪妃。選不上,與普通宮人何異?採選大典不過是走個過場而已。洛城上上下下,有多少人摩拳擦掌,想著往東宮送人?東宮有多大?能裝下麼?”
上官婉兒哈哈大笑起來,道:“先生總是這麼爽利。好,就聽先生的。只是……先生教我,這兩個女子中,哪個更勝一籌?”
褚先生從容答道:“論文才,此二者都是個中佼佼,《春秋賦》甚至略勝《春秋》詩一籌。不過既然是選伴讀,也不能光看詩才,為人品性也是極為重要的。”
褚先生微微頓了頓,說道:“這《春秋賦》出自大學士宋之問長女宋雨晴之手。我看這孩子書香門第,品性高潔;這《春秋》詩,則是出於幷州司馬之女楊辰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