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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想到那個陌生的父親,他心頭奇異地一片平坦,沒有母親的不忿,也沒有任何自傷——他知道,他的記憶中沒有父親,更沒有所謂的父皇,所以沒有傷痛!
天下啊,與他有什麼關係?他只是個廢黜的帝子,也許過得幾年,父親想起來了他們,便會把他放出去,給他一片小小的封邑,足夠他奉養母親終老,這樣,他就很感激了;又也許,父親終生也不會想起他們母子,那也罷了,人生而有命,今生他便不再奢求,他會乖乖地待在宮裡,直到死去,然後祈禱來世,擁有一副自由身軀。
恨是什麼?他學不來。眼看著母親的美好年華消融在無邊的恨意中,他卻覺得那莫明其妙的恨意離他好遙遠,這也許是上天對他的憐憫,一個人如果不懂得恨,那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
那個陌生的父親說,“朗坤資質平庸,即使勉強當上親王,也是徒惹煩惱,不如拋棄高貴的身份,像老百姓那樣安穩地度過一生。世上多少人向住這樣的生活而不可得,朗坤,其實很幸運。”父親跟胡鬧撒潑的母親冷冷地說,然後拂袖而去。
他同意父親的話,也同意父親的安排,然後他就可以出宮了,過平平靜靜的日子,做一些從沒有做過的事。
可是母親以死相逼,父親還是把他們留下了——留在形如冷宮的普槐堂,母親痴了,瘋了。
現在,母親後悔了,他依然沒有感覺,得之,他高興,不得,他也知道是命,一切隨緣而生,隨緣而滅。
人終歸有一死,又何須汲汲於這些過眼浮雲?
他悄悄嘆了口氣,靜如老僧的面上滑過一絲悲憫,輕輕地把手放在他母親的脆弱發頂,平時沉斂並不特別出眾的面龐慢慢泛出一層聖活的光輝,波瀾不驚的黑眸漸漸淡去世俗的輪廓,莊嚴慈悲,那一剎那,彷彿要渡她飛昇而去,脫離苦海。
他一身灰白長衫,隨意放下的烏髮迎風飄散,身形淡薄得幾乎透明,站在波光粼粼的水池邊,陽光是那麼的熱烈,可是依然被屏退在他的身週三尺外。
他低垂著頭,摸著一串佛珠,默默地念著經文,筆直秀美的鼻樑是那麼恍惚而不真實,幾近透明的薄唇,令人想起了夏末秋初時的,蟬的無力而透明的薄翼。
他就那樣一動不動地站了一個時辰,直到唸完一卷經書,她也跟著不知不覺站足了一個時辰,怔怔地,思緒浮游飄蕩,再也我不著回頭的路。
他最後,對著空淨的池水,淡淡地宣了一句,“阿彌陀佛。”
她頓時覺得心頭被狠狠颳了一刀,痛——這,明明是塵世中的人,為什麼,卻完全是僧人的空無虛渺?難道人世間,真的沒有值得他留戀的事,或者人?
他收起佛殊,慢慢轉身,看到了站在垂柳下的她,驀地,寧靜無波的心頭濺起一片水花,浮起一朵蓮花,驀然回首。
那麼固執的眼神,那麼倔強的眉眼,令他一時怔住,心中憐惜,固執和倔強,恰恰是人生無可避免的坎坷。
這樣一個冰雪純清的女孩,因為固執,因為倔強,最終將不免被世俗的泥淖所吞噬!
她緩緩走近他的身旁,沿途的花瓣紛紛落在了她的裙角上,那一身簡單至極的白衫白裙,卻無來由地攪亂了他的視線,她看似玲瓏窈窕,卻只到他的肩膀。
“你,就是朗坤皇子?”她抬頭輕聲問道。
他溫和地看著她,彷彿看著一個久已熟悉的舊識一般寧靜平和,語氣更如同沉睡時的呼吸,“你說是,便是吧。”
她笑了笑,明亮的杏眼中閃過一抹頑皮的神色,“哪有人這麼隨和的?都說朗坤皇子的脾氣最好,原來豈止最好,卻是沒有脾氣。”
他還是微笑,“不錯,也許是沒有脾氣。”
聽到他的平和話語,她卻笑不出來了。杏眼彷彿要看透他一般犀利起來,“是不是每個人說你的話,你都當是對的?你是真的謙卑,還是故意裝出來的?”
如果他是一般的皇子,那麼他一定勃然大怒,覺得尊嚴被嚴重冒犯——這個來歷不明的少女竟敢質問他?不管他怎麼不得寵,他也是皇子!
可是他是朗坤,從來沒當自己是皇子,甚至.從來沒有把自己當作這個塵世中的人。
在他面前,任何人,可以用任何口氣對他說話,他心中,無惱,無嗔,無喜,無憂。
“謙卑?裝出來?姑娘活得好累!”他淡淡一笑,透過眼前驚訝的她,準備回自己的普槐堂。
不料手臂被她一把抓住,他終於產生一些訝異。
世人不都講究禮儀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