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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歷史中的小牛皮(1)
顏長江
前幾天看君特·格拉斯的《鐵皮鼓》,心裡比較有感觸。一個小娃娃,拒絕長大,永遠掛個鐵皮鼓,不高興了就敲一敲。歷史的鼓點兒是正步、是坦克、是大炮,“歷史”響幾聲,他鼓槌就敲幾敲。他還輔以一絕活兒,就是高聲###,能讓玻璃製品聞聲而碎。就這兩樣,撐了一輩子。他也不怎麼說話,就這麼表達。
咱們敲什麼?敲快門兒。
安哥敲了一輩子快門兒。他的照片是國際級的,我打小就以他為偶像。後來竟認識他了,才知他還有另外一絕活兒,就是吹牛皮。我是他最忠實的聽眾之一,因為常在一塊兒吃飯,有些故事我都能替他吹了。他總是溫和、細緻地娓娓“吹”來,一吹就是幾個小時,有時岔路比較多點兒,吹著吹著自己也找不著北了。他吹得很順,但吹到紙面上就挺慢的,一篇千字文會折騰一星期,變成蝸牛了。但照樣很精彩,比如《從前有座山》是攝影界一代名文了。他吹得真誠嘛。
我把安哥和那袖珍人聯絡起來說,也許有點不合適。因為安哥形象很好,他頭一號愛吹的,就是他小時候特美麗,還選上了秀,給胡志明獻花。我想起《鐵皮鼓》純屬字面上的聯想,都是皮吧。細想一看,安哥的兩項絕活就是鐵和皮。相機是鐵的——硬的,說話是“皮”的——軟的,一硬一軟。
事情就怕想,再想一想,安哥也是經歷了大歷史的人,整個新中國。經歷下來還活得開心,沒兩項絕活兒不行。和那小娃娃一樣,安哥也經歷了一個比較荒誕的時期,他的青春與“###”搞在一起。當然,我們雖經歷十年變局,但還是比“二戰”和平得多,所以,安哥的牛皮不是###型,而是比較可愛甚至貌似柔軟。都挺合適的。安哥的青春故事,是本書吹得最精彩的,總讓人想起姜文兩部傑出的電影——《陽光燦爛的日子》和《太陽照常升起》,就是那種明晃晃地超現實的感覺。當然情節不同,安哥的農場故事可能更精彩,比如他們在熱帶雨林裡打著紅旗批鬥###的場景:
“……前景是站在河中的傣族男青年那刺滿佛教文身的###背影;中景是勐龍橋上我們那荒唐的###隊伍;在橋那邊,河裡蹲著一排正在方便的傣族姑娘,像一群浮水的小鴨子,她們也面向著勐龍橋望著我們;背景是美麗的藍天白雲和青山綠水……”
安哥當時置身隊伍之中,但沒有相機去拍下來。他只能回憶這一幅畫面。這是一幅本應莊嚴然而卻荒謬的畫面。革命隊伍莊嚴,###與自然優美,但當隊伍遭遇後者時,就不知道誰革誰的命了。莊嚴變得荒謬,柔美的事物才真是莊嚴。如同崔健描述情侶###的詞句:“那心中的火那身上的汗,才是真的太陽真的泉水呀!”
沒拍下來,但安哥的敘述極有畫面感。他就是幹這個的。另一個畫面是在廬山之下。那時節安哥的父母被下放到江西鄱陽湖邊的農場裡。他當時是西雙版納知青農場宣傳隊的角兒,請了探親假千里迢迢去江西看父母。傍晚,暗下來的天空成為安哥的幕布,在打穀場上,他讓父母坐在小板凳上,他又唱又跳,為雙親來了一場專場演出。 電子書 分享網站
大歷史中的小牛皮(2)
這一幕“漁舟唱晚踏歌圖”讓我感動得一塌糊塗。我的想象中,廬山也出現在這幅畫面裡。他爸爸媽媽看著成年兒子跳舞時,是否比當年陶淵明“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還暢快呢?
安哥的這些個故事,其幽默感、戲劇性是不消說的,更重要的是其感人之深,發人深思。他的牛皮已吹到當代藝術的程度,較其攝影更能表達現實中的超現實,非常的前衛。有時我想,姜文要是把安哥的故事拍成電影,那就精彩了。因為,安哥的牛皮真不是吹出來的。他活得精彩,不僅因為他悲喜交集的角色天分,而且因為他同那個小娃娃一樣,莫名其妙地總是處於歷史的中心或主線上:
童年、少年,在新中國的首都北京,父親有地位,是受命縫製第一面國旗的人。安哥是“紅旗下的蛋”,在最紅的紅心中孵化成長;青年,是“老三屆”的老大,南下西雙版納,置身知青史上最重要的一章;壯年,南下廣州工作定居,又站在改革開放最前沿。
在這條線上,直接或間接,他比常人更多地見識了一些不一般的人物。有的出於偶然,比如他吹的“和楊麗萍同臺跳過舞”,“演出完了,陳凱歌是來蹭飯的”;更多的是長期的朋友,比如侯德健和劉索拉。有一點我很驚奇,就是安哥講述這些有名朋友的時候,不僅沒有任何誇耀,而是完全把他們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