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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子周微微搖頭,彷彿怕了趙瑟撒嬌的模樣,替她摘了簪環、散開高髻,接著便將手插進她的頭髮裡慢慢搔弄。
趙瑟嘆息一聲,將自己的頭臉全部埋進陸子周層層疊疊的衣衫裡,閉上眼睛。
頭皮傳來陸子周指尖的溫暖,伴隨摩擦按壓帶來的陣陣酥麻,給人昏昏欲睡的感覺。這幾乎令趙瑟慵懶困頓,甚至忘記了自己本來要做的事。直到陸子周警告似的拉扯她的頭髮,用一絲輕微的疼痛提醒了她,她才終於回憶了起來。
於是,趙瑟終於端正了態度,一面拉扯著陸子周本來就鬆鬆散散的衣帶,一面將霍西樓之事向他娓娓道來。
悍夫
按照趙瑟的想法,自是要從頭說起。
而趙瑟這一從頭說起,便是從自己與陸子周分手,和霍大娘見面的那一刻開始。她到底還是心虛,講起話來難免顛三倒四兼且言語囉嗦。具體說來,便是於細枝末節處往往糾纏不休、反覆囉嗦,而在重要關節處卻又每每含糊其辭、一筆帶過,大有矇混過關的企圖。除此之外,她還不忘時時刻刻給自己臉上貼金,順便將責任推卸得乾乾淨淨。
如此,趙瑟的這篇關於自己另納新歡的認罪書——暫且不論她認錯態度如何,水平怎樣也就想當然耳了。反正作為全心全意指點她作文考試的師父,陸子周聽著是汗顏無比。
剛開始的時候,陸子周還能耐心而安靜地聽著,偶爾“嗯”上一聲半句算是自己聽到了,也算作是對趙瑟的鼓勵。後來,趙瑟越說越沒了章法,聲音也跟著越來越小,幾乎微不可聞。而陸子周大約認為趙瑟作的這篇文章實在太差,再不阻止了她,自己的一世英名便都要讓老婆給糟蹋盡了,索性毫不遲疑地將自己先前決不插嘴的承諾當場作廢,替趙瑟將文章的下半部分完成了。於是,旁人總說的狗尾續貂,到在趙瑟這裡立即顛倒了個子,變成了貂續狗尾。
在那一瞬間,一種複雜的感覺籠罩住了趙瑟的全身,似乎像是烏雲蓋頂,又似乎如同被剝光了衣裳扔進鬧市。趙瑟遂慌亂無比。那麼接下來,很自然的,就像每一個蹩腳的風流女子第一次被捉姦後所做的事情一模一樣,趙瑟開始語無倫次地為自己辯解,並最終將其演變為交替著的對陸子周的過分諂媚與對霍西樓不公平的貶斥的“黃鐘大呂”之音。
“子周!子周!你相信我!他真的沒有你有學富五車,沒有你風度翩翩,沒有你才識過人,沒有你溫柔體貼,沒有你英俊貌美,沒有你……反正就是什麼都沒有你好。真的!我不騙你!你一定知道的,我不是喜歡他,我只喜歡你……其實,他就是很好玩而已,我才不小心答應的……啊,其實也不是,只因為霍大娘鄭重地求我,我害得人家生不得孩子了,怎麼好拒絕?我是要與你商量的,可偏偏不小心先應了。這也不能言而無信,人家怕你生氣才磨蹭著不敢和你說呢……你不許生我的氣,好不好?子周,子周……”
真是奇怪的調子哪!陸子周心想。
此時此刻,趙瑟可謂當之無愧地集自相矛盾之大成者。她嬌憨的言語是最堅固的盾牌,而她忐忑不定的內心正是最鋒利的矛。
相對於憤怒、羞恥、哀傷之類更容易叫人嗤之以鼻的可笑心態,陸子周彷彿更能感到一種由衷的欣慰。不管怎麼說,他的不肖弟子——她的妻子趙瑟,在這樣一段短短地對話中終於完美地詮釋了天下文章的真諦——口不對心,或者換一句完全不該出自陸子周之口的粗魯言語來說便是睜著眼睛胡說八道。
此皆風流之功也!
這樣說起來,新鮮而有生氣地男孩子的確是名士們不可或缺的。這不僅是對才子,對仕女也是完全一樣的。每當他們在學問上更上一層樓時,往往不是在這些男孩子的身體上,便是在對這些男孩子的憧憬之中。
陸子周暗中搖頭,心想自己這是怎麼啦?難不成是在學趙瑟嗎?果然和小姑娘在一起廝混長了,人也就要跟著變小啦。於是,他展開掌覆住趙瑟的頭頂,更像是結束自己的胡思亂想而非趙瑟的胡言亂語一般地揉了幾下。然後,他便可以微笑著說:“好了,我都明白啦,我相信的,你彆著急……”
“子周……子周……”趙瑟就勢躺在陸子周腿上,閉著眼睛輕念著,“我……我想……”不知該如何開口。
其實,這個時侯,趙瑟寧願陸子周像一個悍夫一樣和她廝打一番。那樣她至少能痛快一點,絕不會像現在這樣不知所措。然而,陸子周卻偏偏以與之背道而馳的方式,就這樣輕輕鬆鬆地說出了原本最能令趙瑟如願的話來。這味道便有些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