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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回家去?”他用遲疑的聲音問。
“回家?!”她慢慢地說,並抓起馬僵。“跟我走。”她幾乎是粗暴地命令說。
她出來上了路,經過紅色十字架,走下谷地,到達叉路口,向右拐彎,又走上山去……顯然她認得這條路通到哪裡——而這條路卻越來越深地向森林的深處延伸過去。她什麼話也不說,也不回頭來看;她不顧一切地向前走去——他馴服地乖乖跟著她走,在僵滯的心靈裡沒有一丁點兒意志的火花。天開始飄下零星的雨滴。她加快她的馬匹的步伐——他也毫不落後。終於透過樅樹叢的濃密綠蔭,在灰暗的山崖下面,出現了一間簡陋的守林用的小屋,荊條編成的牆上安著一扇低矮的門。瑪麗婭·尼珂拉耶芙娜驅馬穿過灌木叢,跳下馬來——於是突然走到門口,向薩寧回過頭來說:“埃涅阿斯!”
四個小時以後,瑪麗婭·尼珂拉耶芙娜和薩寧,由在馬鞍上打瞌睡的跟班陪同,回到維斯巴頓,來到旅館裡。波洛索夫先生迎接了自己的夫人,手裡拿著給管家的信。但是當他比較仔細地打量了她一番以後,臉上現出了某種不滿的神色——甚至自言自語說:
“當真我輸了嗎?”
瑪麗婭·尼婭拉耶芙娜只是聳了聳肩。
而在同一天,兩個小時以後,薩寧在自己的房間裡,站在她的跟前,彷彿喪魂落魄一般彷彿死去了一樣……
“你到底去哪裡?”她問他。“去巴黎——還是法蘭克福?”
“我跟你去你要去的地方——只要你不趕我走,我總跟著你。”他絕望地回答,伏在自己佔有者的雙手上。她抽出雙手,把它們放在他頭上,用所有的十個指頭來抓他的頭髮。她徐徐地梳理著絞弄著這些柔順的頭髮,自己則挺直了身子,一縷洋洋得意的笑意像蛇似的掠過唇間——而眼睛,那雙大而亮得發白的眼睛,則流露出一種殘忍的遲鈍的神色和對勝利的滿足。鷂鷹在用爪子撕裂捕獲的兔子時,它的眼睛常常是這樣的。
……
四十三
這就是薩寧在寂靜的書房裡翻檢自己的故紙堆而發現石榴石十字架時所回憶起來的事。我們聽到的故事在他的腦海裡清晰地一幕幕再現出來……然而當他想到自己竟如此低三下四地向瑪麗·尼珂拉耶芙娜哀求的時候,想到自己跪在她的雙腳前面的時候,想到自己的奴僕式的地位的時候——他掉過頭去避開了被他呼喚出來的一個個形象,他不願再往下想了。這倒並非因為他忘記了——不!他記得,他記得太清楚了,繼之而來的是什麼,可是羞恥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即使是現在,經過許多年之後;他害怕那種無可克服的對自己蔑視的感情,他深信不疑,只要他一旦不讓自己的記憶沉默下去,這種感情就會如滾滾的波濤向他湧來,將其餘一切感情淹沒。然而不管他如何避開業已勾起的回憶,他無法使它們通通泯滅。他回憶起他寄給傑瑪的那封卑劣的、如怨如訴的、虛偽而可憐的信,一封沒有迴音的信……去見她,回到她身邊——在經過如此的欺騙,如此的背叛之後嗎——不!不!他身上究竟還有幾許良心和誠實啊。而且他失卻了對自己的任何信念,任何尊敬:他已經沒有勇氣作任何保證了。薩寧還記得,後來——哦,恥辱啊!他怎麼樣打發波洛索夫的僕人到法蘭克福去取自己的東西,——他又怎麼樣膽戰心驚地捱日子,怎麼樣一心想著:快點到巴黎去,到巴黎去;他怎麼樣遵照瑪麗婭·尼珂拉耶芙娜的吩咐巴結和奉承依波里特·西多雷奇——而且討好唐訶夫,他發現他的手指上戴著同瑪麗婭·尼珂拉耶芙娜送給他的一模一樣的一隻鐵戒指!!!他繼續回憶下去,以後的事情更糟糕,更丟人,茶房遞給他一張名片,印在上面的名字是潘塔列昂·奇巴圖拉,尊貴的莫登斯基公爵殿下的御前歌手!他想躲開老頭,但是無法避免在走廊裡與他相遇——於是向上翹起的那蓬灰白頭髮下面的那張怒氣衝衝的臉出現在他的面前;老人的一雙眼睛紅得像燃燒的煤塊——於是聽見了可怕的叫喊和咒罵聲:“可惡!”①還聽到了甚至更為可怕的罵人話:“膽小鬼!可恥的叛徒!”②薩寧閉起眼睛,搖搖頭,一次再次地避開不去想它——然而還是看到自己坐在旅行轎車前面一個窄小的座位上……在後面安適的座位上坐著瑪麗婭·尼珂拉耶芙娜和依波里特·西多雷奇——四匹馬踏著和諧的步伐,沿著維斯巴頓的馬路迅跑——直向巴黎進發!直向巴黎進發!依波里特·西多雷奇吃著梨兒,那是他,薩寧給削的,而瑪麗婭·尼珂拉耶芙娜看著他,露出冷笑,一種他,一個被奴役的人,所熟悉的冷笑——一個私有者,主宰別人的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