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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圈子。在學生們的眼裡,他是個十足的無賴。一到了假期,這位夫子便脫去牧師服,有人曾看到他在瑞士穿了一套花裡胡哨的粗呢服。他愛好杯中物,講究口腹之慾。有一次,有人還看到他同一位女士……可能是他的一位近親……在皇家餐館對酌共餐。打這以後,好幾代學生都認為此公耽於縱酒宴樂,這方面許多繪聲繪色的詳盡細節,足以證實人性墮落之說不容懷疑。
特納先生估計,要改造這些在三年級高班呆過的學生,整飭他們的學風,得花整整一學期的工夫。他不時在學生面前狡黠地透點口風,表示對他同事班裡的種種弊端洞悉無遺。面對這種情況,他倒也不惱火。在他看來,學生天生是些小痞子,只有在確信自己的謊言會露出馬腳來的時候,他們才會稍許放老實些。他們有自己獨特的榮譽感,而這種榮譽感在同教師打交道時完全不適用;等他們知道調皮搗蛋撈不到半點好處了,才能有所收斂。特納先生頗為自己的班級感到自豪,儘管眼下已五十五歲了,可還是像初來學校執教時那樣,熱中於使自己班級的考試成績勝過別的班級。他也像一般胖子那樣,動輒發火,但火氣來得快,消得也快;不多久,學生們就摸著了他的脾氣,儘管他經常正言厲色,將他們痛加訓斥,但是在他聲色俱厲的表象下面,卻自有一番親切厚意。他對那些腦子不開竅的笨蛋很沒有耐心,但是對於一些外表任性、內藏穎慧的淘氣鬼,卻能循循善誘,不厭其煩。他喜歡邀他們到自己房裡用茶,儘管那些學生髮誓說,同特納先生一起喝茶時,從不見有蛋糕和鬆餅之類的點心……一般人總認為特納先生如此發福,說明他饕餮貪食,而饕餮貪食則說明他肚裡多了幾條線蟲……但他們還是真心樂意接受他的邀請的。
菲利普現在更愜意了:學校校舍並不寬舒,僅有的一些書室只供高年級學生享用。在這之前,他一直住在集體大宿舍裡,學生們在裡面吃飯,低年級學生還在那兒做功課,亂哄哄的,菲利普看了總有種說不出的滋味。同別人混在一起,常使他坐立不安,他渴望能讓他一個人清靜清靜。他經常獨個兒信步逛人鄉間。那兒有條小溪,淙淙流過綠色的田野,小溪兩岸聳立著一株株整了枝的大樹。菲利普沿著河岸溜達,心裡總覺著挺快樂,至於究竟樂在何處,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走累了,他就趴在岸邊草地上,望著鰷魚和蝌蚪在水裡忙碌穿梭。在教堂園地裡悠然漫步,給了他一種獨特的滿足之感。教堂園地中央有一片草地,夏天學生們在那兒練習打網球,而在其他季節,周圍十分恬靜。孩子們有時候手挽手地在草地上閒逛,間或有個別勤奮好學的孩子在那兒慢騰騰地踱步,眼睛裡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嘴裡反覆唸叨著需要背熟的功課。一群白嘴鴉棲息在那幾株參天榆樹上,淒厲的哀鳴響徹長空。教堂矗立在草地的一側,雄偉的中央塔樓刺破天穹。菲利普此時還不懂什麼叫〃美〃,可是當他舉目凝望教堂的時候,總是油然而生一股莫可名狀的、令人困惑的喜悅之情。他搬進書室之後(那是一間俯視著貧民窟的四方斗室,由四個學生合住),買來一張大教堂的照片,把它釘在自己的書桌上方。有時他站在四年級教室裡憑窗眺望,發覺從眼前的景色裡自能領略到一番新的情趣。教室對面是一塊塊古色古香、保養得很好的草坪,其間錯落著枝繁葉茂的蔥鬱樹叢。這些景物給了菲利普某種奇怪的感受,說不清究竟是痛苦呢,還是喜悅。他心扉微開,第一回萌生出強烈的美感。與此同時,還出現了其他的變化。他的嗓音也開始變了,喉頭不由自主地發出古怪的聲調來。
菲利普開始到校長書齋裡聽校長上課,這是為給孩子們施堅信禮而設定的課程,時間在下午用過茶點之後。菲利普對上帝的虔敬熱誠,沒能經受住時間的考驗,他早就丟掉了晚上唸誦《聖經》的習慣。可是此時,在珀金斯先生的影響下,再加上身體內部所發生的使他如此心神不定的新變化,他舊情復萌了;他痛責自己虎頭蛇尾,有始無終。他腦海裡閃現出一幅地獄之火熊熊燃燒的圖象。他的所作所為比起異教徒來,實在好不了多少,要是他此時此刻就嚥氣的話,一定會泯滅在地獄的怒火之中。他堅信永久苦難的存在,而就其程度來說,遠遠超過了對於永久幸福的篤信;他想到自己所冒的風險不免有點不寒而慄。
菲利普那天在班上當眾受到最不堪忍受的凌辱之後,心裡像針扎似地不住作痛,可就在這時,珀金斯先生卻親切地同菲利普談了一席話,從此,菲利普便像家犬眷戀主人那樣敬慕校長。他絞盡腦汁想討好校長先生,可就是沒門兒。出於校長之日的褒獎之詞,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一言半語,他也視若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