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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起頭來看著見素。見素臉色紅漲,嘴唇抖動起來。他說:“郭運爺爺!我哥哥是好人,是可以信託的人──我也這樣認為。他的心是向著全鎮人的。可他一年又一年坐在老磨屋裡!老隋家人就該這樣嗎?”郭運搖著頭,長長地嘆氣:“這就是他的不幸了……”說完這句,老人再也不願開口了。見素只得告辭。他心情沉重地走了出去。
整整一夜,他都琢磨著郭運的話,沒有睡著。
天亮以後,見素得到一個準確訊息,晚上將在老廟舊址開大會,重新承包。他的心馬上急跳起來,不安地在屋裡走來走去。為了對付那個時刻,他想了想,服了安眠藥,強迫自己睡下了……他夢見自己一個人緩緩地走到了暗藍色的河灘上。舉目四望,空無一人。他孤寂地往前走去。河灘遼闊無邊,沒有聲息。他感到奇怪的是這河灘上如此沉寂。無邊的暗藍色的河灘。他低頭掬起一捧沙子,發現這沙子每一顆都是暗藍色的。他繼續往前走去,發現遠遠的前方出現了一個小紅點。開始他以為是太陽,後來它騰躍著變大了,原來是一匹紅色的馬。他的心一動,睜大眼睛看著,它是父親的那匹紅馬!紅馬在他的前面立住,用長而滑潤的面頰摩擦著他。他哭了,緊緊地摟住了它。後來,他跨上了馬背。紅馬嘶鳴著,在暗藍色的、沒有邊際的沙灘上疾馳而去。
不知到了什麼時候,門咚咚地響起來,他醒了。電燈被“(同:口卡;音:卡)”地拉亮了,燈光下站著的是哥哥抱朴。他神色沉重地對見素說:“你睡得挺香。我還是得把你叫起來。快要開會了,誤了這個會你要難過──咱們走吧。”見素迅速地穿了衣服,跟著哥哥走出去。他心裡有些感激哥哥。路上抱朴告訴他,由於這個會太重要了,粉絲大廠的人也停工參加。這會兒全鎮的人都到了老廟那兒。
會場上果真黑鴉鴉一片人。土臺子上擺了一溜白木桌兒,桌後坐著鎮委書記魯金殿、鎮長鄒玉全以及高頂街的領導。有一個空位挨近鎮長,據說是給四爺爺準備的。會場主持人是高頂街主任欒春記,他讓所有參加承包的人都到靠前的地方坐。不一會兒就有人走到前邊坐下,後來陸陸續續竟然有十幾個人走過去。見素興奮地看了看哥哥,哥哥說一句:“去吧。”
會議一開始,李玉明代表高頂街委員會講話,介紹了一年來的主要政績。所有工業副業的承包額都已兌現,各項提留也最後完成。李玉明不善言辭,草草結束後請鎮領導講話。魯金殿站起來,講了幾句就接觸到要害問題。他號召更多的人參加承包,說窪狸粉絲大廠是全鎮第一重要企業,一定要交到最能幹最正派的人手裡。其它企業也是一樣,歡迎更多的好漢站出來!他講話時全場沒有一點聲音。過了一會兒,又有一些人走到靠前的地方來。鄒玉全興奮地說:“好嘛!不要開成『死會』、『過場會』!”……重要時刻馬上到了,全場的人都緊張起來。主持人是欒春記,他移到一個電燈底下,面前擺著一沓紙、一支鉛筆和一支紅毛筆。開始的前幾個專案都是一些小型工廠和作坊。具體方法是主持人先告訴一個“打底”數額,然後確定時間擷取一個最高數就成了。這實際上是用拍賣方式進行的招標……欒春記喊一聲“開始”,然後就看著手錶。很多人站到更前邊一點,用力地伸著脖子,兩手按到肋上,不安地摩擦著。最初幾秒鐘裡靜得要死,接上有人聲音低澀、像有些害羞一樣地報了一個數額。他的聲音剛停,另一個聲音急不可耐地又蹦出一個數字,嗓門大得多了。數字不停地扔出來,水漲船高。剩下最後的一點時間了,欒春記盯住手錶念道:“三秒,兩秒……”拍!他的大手猛地一拍白木桌兒,接上用紅筆在最後報出的數碼上重重地戳一下,定了。
專案進行下去,不斷有人退回來,也不斷有人走上去。參加的人身影在燈光下抖動,連閒看的人也跟著出汗。最後終於臨到粉絲大廠了,七八個人一下站起來,往前靠了一靠。這都是要承包的人了。趙多多脫下外面的一件衣服,回身扔到了坐的地方。他站到前邊一點,掐起腰來,用翹起的拐肘別住身旁的隋見素。隋見素側一側身體,跨前半步擋住了趙多多半邊。趙多多把兩臂交在胸前,拐肘離見素的肋骨有幾寸遠。欒春記喊道:“粉絲大廠,打底是七萬五千元;時間規定五分鐘──開始!”話音剛落趙多多就像被蟄了一下似的嚷道:“慢。有些話還得再講講清。我承包一年多來可打起了一個厚底子,改了裝置、踩下了供銷門路──重新承包到我手裡好說,換了主人,這筆大帳我找誰算?主任得當眾人講講清……”欒春記嚷道:“這個我們研究過,回頭跟你算這筆帳。這回承包,是在新基礎上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