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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眼就看到了仰躺著的張王氏。二槐低頭看看,嘿嘿地笑。張王氏閉著眼睛,罵了聲“崽子”,命令他把她背到四爺爺家裡。四爺爺在炕上躺著,張王氏像往日一樣脫鞋上炕,用一塊白白的布單蒙了他紅潤的肥胖身軀,捏起背來。捏完之後,張王氏就為庭院裡的盆花灑水。太陽昇到屋頂的時候她回到了家裡,一眼就看到了那條魚:原來夜晚看不清楚,那根本就不是一條毒魚。她嘆了口氣,心想:是老天爺不讓她離開鎮子啊。
隋抱朴盡了最大的努力使粉絲廠恢復了生產。那臺巨大的柴油機轟鳴起來,所有的輪子一齊轉動。李知常在每個皮帶和軸槓旁邊都加了安全罩。整個車間裡的人都一聲不吭,全神貫注地堅守著自己的崗位。每道生產程式幾乎都讓機器取代了,那種神奇的力量無所不在。由一個曲軸晃動的長條大篩羅篩著豆渣,發出“(同:口匡;音:筐)當(同:口匡;音:筐)當”的聲音。粉絲房裡的一切聲響都是有力的、富於節奏的。古老的粉絲房一下子變得昂奮起來。可是工人們都整天沉默著,沒有一個人高聲說話,更沒有一個人歡笑。隋不召的死深深地震撼了窪狸鎮,就像巨大的機械撼動了整座粉絲房一樣。機器的威力很快就顯示出來,粉絲廠的生產能力猛然增大。緊接著就是曬粉場的擴大,是一輛輛滿載粉包的車子從街道上轆轆駛過。鎮上人一批又一批來觀看機器怎樣取代了手工操作,所有人都驚歎不已。來看的人沒有一個大聲喧譁,他們臉上悲哀和興奮交織在一起。不少人看著看著,最後朝樑上旋轉的輪子深深地鞠一個躬,就離去了。
李技術員經常到粉絲廠裡走一走,與滿身油漬的李知常研究問題。魯金殿和鄒玉全也到粉絲房裡,詢問生產情況,特別注重安裝變速輪之後的粉絲質量。他們都強調窪狸鎮是白龍粉絲的重要產地,稍有不慎就會影響國際信譽,影響整個的粉絲出口業。隋抱朴握著兩位領導的手,但很少說什麼。這個出自老隋家的公司總經理為全鎮所注目,因為他是在一個非常時刻走進了經理辦公室的。他在老磨旁邊耗掉了一大半青春。他每聽到那種隆隆的聲音,就有些莫名其妙的激動。後來,打瓢的那個黑漢無事可做,要求到磨屋裡去看老磨,抱朴一聽就火了。他很少這樣發火。他指著黑漢的鼻子說:“你也好意思說出口!你身強力壯像頭牛,憑什麼去看老磨!你他媽的也算個男人嗎?”他喊著,後來還罵了起來,罵著罵著一轉臉看到了鬧鬧熱烈中透出責備的目光,這才閉了嘴巴。他歉疚地拍了一下黑漢的後背,讓他到曬粉場去了。夜間,抱朴從粉絲廠出來,常常一個人在河灘上走著,默默地想著叔父,想著老人過世前不久的那場談話。
那真是一場奇怪的談話。老人囑咐了兩件大事。第一件事已經做了;第二件事他也必定會做。他在埋葬老人的當天就取了藏在牆壁中的航海古書,拿到自己廂房裡放好。在以後的歲月裡,他會愛護它,研讀它。他想自己這一輩子大概不會到老洋裡駛船了,但有了老人的書,就會做起遠航之夢。他發誓找到那個鉛筒。他在同時也暗自判斷了地質隊的功過──他們找到了巨大的能源;找到了地下河;可是他們也在河邊遺落了那個鉛筒,給一輩又一輩人留下了一顆痛苦的種籽。他發誓找到它。他發誓。
含章從墓地上回來就病倒了,第一次向曬粉場請了病假。她不吃藥,抱朴親手熬製了藥湯,她都偷偷地倒掉了。開始的幾天她喝一點稀粥,後來什麼也不吃了。她靜靜地躺在炕上,頭髮散在肩上,仰臉兒望著屋頂,目光裡沒有怨恨,也沒有悲傷。抱朴坐在她的身邊,叫她,她就輕輕地答一聲。抱朴把她歪斜的身體擺正一些,又給她理順了頭髮。她一動不動。抱朴勸飯勸藥費盡了口舌,含章卻不答一聲。抱朴在炕下急急地走著、跺腳,說:“你總得吃一點啊。這怎麼行呢?只吃一點兒……”含章溫柔的眼睛看著抱朴,示意讓他坐下。他坐了,她伸出手去撫摸哥哥黑黑的胡茬。抱朴握了妹妹的手,驚奇地看著這手腕、這胳膊。這手鬆松的,柔軟極了,白得出奇。抱朴撫摸著她的頭髮,又一次勸說道:“起來喝一點粥吧──我來餵你,用湯匙,像你小時候一樣。”含章這一次搖搖頭,說話了:“我什麼也不吃了。我現在是明白了,媽媽不該生我……我應該跟媽媽一塊兒走。如今是晚了,我跟叔父一塊兒走吧。你不用勸了,我不會聽你。你不在的時候,我把藥湯都倒掉了……”她緩緩地說著,面容十分安詳,像在敘述一個美好的故事。抱朴緊緊地咬著牙關,一聲不吭。後來他猛地把含章抱到了懷裡,使勁地貼到胸口上,一對臂膀劇烈地抖動起來。他的那雙乾澀的、缺乏睡眠的眼睛望著窗子,嘴唇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