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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彿是為了印證他的懷疑,年前,南淮使者冒著嚴寒來朝看望遠嫁的郡主。慕容軒奉父熹帝之命接待,領著人繞永壽宮走了一圈,隔著結了冰的荷塘讓對方看了看對岸暖閣中的一道模糊側影。於情,為“郡主”安心養胎,萬一動了思鄉之情對身子不好;於理,北陸民風雖開化,後宮卻也不是任由人參觀的,包括他這個皇子在內。

南淮使者在燕京逗留了幾日,匆匆告退,折返大興。

新建的皇城猶自散發出清淡木香,紅紗珠絡燈籠掛滿城樓,高挑在夜空中,伴著紛揚的雪籽,霏霧濛濛。

九重宮闕,最高處的暖閣攏著一團橘光,有人推開窗,北風趁機鑽了進去,把炕桌上的宣紙掀了一地。

“爺要是累了不妨早點安歇,風大,當心受涼。”

“你去看看相王有沒有睡下,沒有的話,請他來一趟。”

“奴才這就去。”小個子內侍收拾好凌亂的紙張,用鎮石壓住,走到門邊卻又忍不住回過頭來:“爺……”

“朕不冷。” 明黃衣袍的男子淡淡的抬了抬眼,室內重歸寂然。

推開沒看完的文書,填滿軍國大事的混沌神智在寒意中清明瞭幾分,案頭的冬青釉裡團螭字畫筒已經積了一層薄灰,他伸手取出筒裡僅有的一個卷軸。

目光飄遠,望著沉入暮色中的潼關,依稀還能聽見她在他耳邊輕言細語:“興,百姓苦;亡,百姓苦……懷瑜,將來總有那麼一天,我相信,你會是最優秀的君王。”

唇角不覺揚起一絲淺笑,幾粒雪籽飛進來,落在攤開的畫卷上,氤氳了硃砂點染的山茶花。他忙用衣袖吸乾畫紙,重新提筆填色,填完了,細細端詳。

一年前的閒來之作,經他不時修修補補,還簇新如初。

竹苑、漏窗、湖石、花木。

承載著所有關於幸福的想象,他曾對她說,這是我們以後的家。直到現在,彷彿還能看見她羞紅的耳根。

幽幽嘆息,不知為誰。

俯瞰東西兩城,萬家燈火,如散落銀河的星子。

有誰知道,這流光溢彩的盛景後,他最懷念的,不過是當年的青青楊柳拂章臺,一路攜了她的手,笑看紅顏如花。

回不去的,究竟可不可以再重來?

“這麼晚了,怎麼還不休息?”

門簾掀開,說話的人舉步進門,清俊的臉龐在燭光映照下溫潤如玉。

“你不也還沒休息嗎?”懷瑜慢慢捲起畫軸:“體內的毒拔除得差不多了吧?”

“已無大礙。”韓青墨伸出籠在袖中的手,將一隻青瓷鵝頸瓶放在炕桌上:“只可惜酒量退步得厲害。不過,比起你來,應該還好。”

懷瑜看了看酒瓶,一笑。

“還是你最瞭解我。”

普天之下,還能與他如此把酒相談同塌醉臥的就只剩眼前這個人了,從賢王到相王,他能給予的,是權傾朝野的信賴。當然,文韜武略的國之棟樑,也是旁人望塵莫及的,南淮沒有第二個韓青墨。

雖然,再也不可能擁有年少摯交的純粹,但內心深處的珍惜,也還真實存在。

孰料,對方平靜的答道:“我不瞭解你。”

懷瑜斟酒的動作頓了頓,沒出聲。

“你為何還不打算放過她?”

韓青墨素不多話,此番仍是直奔主題,懷瑜欽點朝臣出使北陸本無可厚非,但區區一趟例行公事,竟用上御林軍統領何臻,對外還神神秘秘的用了化名。換作他人或許不解其中緣由,他卻想裝傻都難。

懷瑜沉默不語,幾杯陳釀下肚,燒紅了眼眶。

他重重的放下酒杯:“慕容軒與我,有什麼不一樣?他無非是……比我更名正言順一些……連你都這麼認為,認為我只是不肯放過她……”

“你對她的感情,我並不懷疑。她也說過,她並不恨你。她所做的一切,只是成全。與其痴纏成怨,不如放手。懷瑜,你有沒有想過,換一種方式去待她。”

懷瑜怔了怔。

“姚若蘭胎死腹中,想必你深諳前因後果,所以才沒有去追究。”韓青墨看著面無表情的懷瑜:“有些東西,你應該比我更明白。你對沉璧的懷疑,給了別人傷害她的機會,而慕容軒,他永遠不會。他一直都很清楚他最想要的是什麼。換句話說,他相信自己的選擇。”

“夠了。”懷瑜狼狽的低吼。

“的確是夠了。懷瑜,收手吧,難道你連她最後一點幸福的機會都要奪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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