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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風景畫家為什麼那麼喜歡多石的山峰。這個說明是根本的說明,所以還不能充分解釋中國人的石花園和一般人對石頭的愛好。根本的觀念是:石頭是偉大的,堅固的,而且具有永久性。它們是靜默的,不可移動的,而且象大英雄那樣,具有性格上的力量;它們象隱居的學者那樣,是獨立的,出塵超俗的。它們總是古老的,而中國人是愛好任何古老的東西的。不但如此,由藝術的觀點上說起來,它們是宏偉的,莊嚴崢嶸的,古雅的。此外更使人有“危”的感覺。一個三百尺高直聳雲霄的懸崖,看起來始終是有魔力的,因為它使人有“危”的感覺。
可是我們必須進一步想。一個人既然不能天天去遊山,必然須把石頭帶到家裡來。講到石花園和假石洞,(這是在中國遊覽的西洋人士很難了解和欣賞的東西),中國人的觀念還是在儲存多石的山峰的崢嶸的形狀,“危”崖,和雄偉的線條。西洋的遊歷者並沒有可以責難的地方,因為假山多數造得趣味很低,不能表現大自然的莊嚴和宏偉。幾塊石頭造成的假石洞,常常是用水泥去粘接的,而水泥卻看得出來。一座真正藝術化的假山,其結構和對比的特點應該和一幀畫一樣。假山景的欣賞和風景畫中的山石的欣賞,在藝術上無疑地有很密切的關係,例如宋代畫家米芾曾寫過一部關於石硯的書,宋代作家杜寬寫過一部《石譜》,列舉百餘種各地所產的可造假山的石頭,並詳述其性質。可見在宋朝大畫家的時代,造假山已經是一種極發達的藝術。
中國人除了欣賞山峰石頭的雄偉之外,對於花園裡的石頭也產生了一種欣賞的趣味,其所注重的是石頭的色澤、構造、表面和紋理,有時也注重石頭被敲擊時所發出的聲響。石頭越小,對於其構造的質素和紋理的色澤也越加註重。收藏最好的硯石和印石(這兩樣東西是中國文人每天接觸到的)的好癖,對於這方面的發展也大有幫助。所以雅緻、構造、半透明和色澤變成最重要的質素;關於後來盛行的石鼻菸壺,玉鼻菸壺,和硬玉鼻菸壺,情形也是如此。一顆精緻的石印或一隻精緻的鼻菸壺有時值六七百塊錢。
然而,我們如果想徹底瞭解石頭在房屋中和花園中的一切用途,必須回頭去研究中國的書法。因為書法不外是對於抽象的韻律、線條和結構的一種研究。真正精緻的石頭雖則應該暗示雄偉或出塵超俗的感覺,然而線條正確倒是更重要之一點。所謂線條,並不是指一條直線,一個圓圈,或一個三角形,而是大自然的嶙峋的線條。老子在他的《道德經》裡始終看重不雕琢的石頭,讓我們不要干犯大自然吧,因為最優越的藝術品,和最美妙的詩歌或文學作品一樣,是那樣完全看不出造作的痕跡的作品,跟行雲流水那麼自然,或如中國的文藝批評家所說的那樣,“無斧鑿痕”。這種原則可以應用於各種的藝術。藝術家所欣賞的是不規則的美,是暗示著韻律、動作和姿態的線條的美。藝術家對於盤曲的橡樹根(富翁的書室裡有時用之以為坐凳)的欣賞,也是根據著這個觀念。因此,中國花園裡的假山多數是未加琢磨的石頭,也許是化了石的樹皮,十尺或十五尺高,象一個偉人孤零零地直立著,屹然不動,或是由山湖沼和山洞得來的石頭。上有窟窿,輪廓極為奇突。一位作家說:如果那些窟窿碰巧是非常圓的,那麼,我們應該把一些小圓石塞進去,以破壞那些圓圈的有規則的線條。上海和蘇州附近的假山多數是用太湖的石頭來建築的,石上有著從前給海浪衝擊過的痕跡。這種石頭是由湖底掘出來的;有時如果它們的線條有改正的必要,那麼,人們就會把它們琢磨一下,使它們十全十美,然後再放進水裡浸一年多,讓那些斧鑿的痕跡給水流的波動洗掉。
人類對於樹木的感覺比較容易瞭解,而且這種感覺當然是很普遍的。房屋的四周如果沒有樹木,看來便很裸露,象男人和女人沒有穿衣服一樣。樹木和房屋的分別就是:房屋是人類建築的,而樹木是生長起來的;而生長起來的東西總是比建築起來的東西更為美觀。我們為了實際上的便利,不得不把牆壁造直,把樓層造平,雖則在地板方面,我們為什麼不使屋中各個房間的地板有不同的高度呢?這是很沒有理由的。雖然如此,我們有一種不可避免的傾向,就是喜歡直線和四方形;這些直線和四方形只有在樹木的陪襯下,才能夠顯出它們的美點。在顏色方面,我們也不敢把房屋漆成綠色。可是大自然卻敢把樹木漆成綠色。
我們可以在隱藏的技巧中看出藝術的智慧來。我們多麼喜歡誇示啊。在這方面,我須向清朝一位大學者阮元致敬。當他做道臺的時候,他在西湖上建築一個小島嶼(今日稱為阮公嶼),而不願使島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