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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奉承曰:“皇上皇后鶼鰈情深,真真羨煞旁人。”
穆臨簡則淡笑道:“許是所謂的……小別勝新婚。”說著,他眼風裡朝我徐徐一瞟,笑問:“侍郎以為呢?”
我抬目瞟了一眼前方的馬兄,直欲策馬狂奔幾千裡,又銜春恨到天涯。
第05章
一行車馬,衣冠華服。天上疏月朗照,地上燈火長明。
直到禁宮沉簫城的朱雀門轟然開啟,我這才從悲思略微回神,則聽我爹正在教皇上唱近日流行坊間的小調“龍陽十八式”,一個把持不住,我又陷入深深的悲思之中。
我這廂悲思,倒並非因為這辭曲內容。早在初春雪化的時候,莫子謙便尋了坊間“御女三十六式”和“龍陽十八式”的曲調與我分享。他還根據詞曲內容作圖數副,嘖嘖讚歎勞動人民智慧無窮盡。
怎奈莫子謙本行是個將軍,念點詩詞尚還摸得著門路,作起圖來,便十分慘不忍睹。彼時我橫著豎著看了半日,卻並未見得什麼十八式三十六式,只能略略辨出一隻巨大的蛤蟆匍匐在一隻烏鴉身上,或者一條正在蛻皮的蛇陷在岩石縫中動彈不得。
而莫子謙,還躊躇滿志地指著宣紙,得意道:“沈可兒你看,這,是老牛推車,這,是觀音坐蓮……”
我的娘哎。
然則,莫子謙的畫技,與我爹和皇上的隨心所欲的唱功比,卻還差之甚遠。
若說我爹哼小曲,追求的是深度,調子一路往下疑是銀河落九天,那麼皇上哼小曲,追求的就是高度,調子扶搖直上欲往青天攬明月。
於是,偌大的馬車裡,充斥著我爹沉氣丹田“哼哼”聲,以及皇上直直吊嗓的“哈哈”聲。我被他們這一忽兒高一忽兒低的咆哮搞得很忐忑,很衝動,只好掀了車簾子去賞月,預備逮著個時機跳窗而逃。
正此時,耳畔忽然傳來一個沉靜的聲音:“侍郎好雅緻,乘車亦不忘賞月。”
我不得不承認,在這鬼哭狼嗥的馬車裡,穆臨簡的聲音好似一泓清泉讓人鬱結稍解。我回頭一望卻不知方才坐在我對面的他何時挪來了我身邊。
穆臨簡似看出了我的疑慮,淡淡一笑,眼風裡往我爹和皇上那處掃過,低聲道:“我不過是想避得遠些。”
我聞言大為感動,在這魔音催魂生死存亡之際,忠奸清濁已成浮雲。我熱淚盈眶,惺惺相惜地與穆臨簡道:“啥也不說了,我理解你。”
卻見穆臨簡一愣,側目過來看我時,眼中露出的灼灼光華。
我被他這目光籠罩著,不禁暈了暈。反應過來,他眸中笑意清淺如泉,又溫聲與我道:“這還是我識得你來,你第一次好生跟我說話。”
我從未想過,我的聲音竟有這枯木逢春,起死回生的效果。
是以,我又試著好生跟他說了句話。我說:“我不是個斷袖。”
穆臨簡愣了愣,展顏道:“我知道。”頓了頓,他有從袖囊裡掏出個東西遞與我。我定睛一看,竟是一團用來塞耳朵的棉花。
我大喜過望,正要伸手去接,穆臨簡卻將將棉花一收,低聲問:“我聽說……侍郎有個孿生哥哥?”
我一愣,心中只念著那團救命的棉花而忘了去琢磨他的問題,嘴上答道:“是啊。”手上便忙活著去搶。
不想這句“是啊”之後,穆臨簡整個身子猛然僵住,修竹似的眉深深蹙起,黑曜眸子風塵乍起像要把我看穿一般。
我心下猛地一涼。
他方才問的是……我是否有個孿生哥哥?可我現在對外的身份就是我的孿生哥哥沈可。
想到此,我奪棉花的動作也倏然止住。
未料我這一止,卻止得很不是時候,因我正張牙舞爪斜傾著身子,一個不留神沒穩住平衡,我便朝同樣僵住無甚定力的穆臨簡猛撲過去。
那一剎那,我悲壯地閉上眼,心道這一下衝動得真是漂亮啊,我非但把當朝一品國師壓了,我還當著我爹的面,當著當今聖上的面,在顛簸的馬車裡就把他給壓了。
整個喧騰的馬車,在那一剎那都寂靜了。
四人中,獨獨穆臨簡一人鎮定自若,因在我就要撞到他的那一剎那,他尚還能分出心神,伸手穩住我的身形,未讓我撞疼。
然則下一刻,我卻已然落在他身上,與他裡裡外外貼了個嚴實。
我不得不說,這一刻,我雖然未撞疼,但我心疼,我肺疼,我牙疼,我膝蓋骨連著指甲蓋也疼,刀絞一般的疼痛真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