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扯開,露出一口雕花繁複的大櫃子,比她還高,比她張開雙臂還寬,裝得下她這個人,黑澄澄的,挺氣派。高坡摸了摸,油光水滑,看不出年代來,說舊,沒有用過的痕跡,說新,卻半點不時尚。木匠黯然道,“我父親的手藝,超過我爺爺,他後半生都在伺候這櫃子,這櫃子卻至今沒買家。來的顧客,客氣的,敲敲櫃子,說做工好,就是手藝過時了。不客氣的,出門的時候咕噥說,活像一口大棺材。造棺材的手藝,你還學不學?”高坡聽暈了,含糊道,“我要再想想。”
晚自習前,高坡去胖媽媽蹄花店吃飯,看見姬小侯在店門口徘徊,問他是不是等誰?姬小侯說:“等你。”高坡聽了,心頭髮熱。兩個人各啃了一隻蹄子,又各喝了一大缽湯,額頭、頸窩、背心都發了汗,渾身通泰。高坡把自己和木匠的對話告訴姬小侯,還描述了一番撇在牆根的烏黑大櫃子。姬小侯揩了一把油嘴,說:“他為什麼過得不如意,因為他看起來是木匠,卻比讀書人還迂腐。他說的道理都是對的,可道理偏偏不是拿來說的,是拿來做的。他做了什麼呢?等於什麼都沒做。”高坡聽得不耐煩,說:“你說,我今後咋個辦?”姬小侯說:“你父母養你一輩子沒問題,對不對?”高坡說:“你是說我沒出息?”姬小侯在她魁梧的身上盯了半天,說:“哪裡。你好身手,總會用得上。”高坡說:“你在取笑我?”姬小侯忙笑,“我哪裡敢。我有個表哥,是舅舅家的兒子,好逸惡勞,拿錢進了一所掛靠什麼師大的影視學院,大熱天穿靴子,長髮披肩,只看得到二指寬一張臉,按他們的話說,不是藝術家,賊像藝術家。後來終於沒混到畢業,就跑去北漂了,三年沒音訊,舅舅、舅媽都以為他死了。沒想到前幾天來了電話,說是在混劇組,做場記、道具,今後抓到好本子,騙到投資,就可以自己導戲了。我說,你吹去吧。他說,瞎,×××還不是這麼折騰出來的?”高坡說:“你跟我說這麼多廢話,有什麼用處呢?”姬小侯笑道:“我想說,你至少比我表哥強多了。”高坡撅了嘴,罵“討厭。”她招手把老闆喚來,付了飯錢,把姬小侯推出門去。
三十
清明節的頭一晚,雨水刷刷地落。後半夜,高坡奶奶的小保姆聽見地板咚咚地響,以為有賊摸進來,顫聲問了句“誰?”自己先嚇得拉被子蒙了腦袋。後來聽不見動靜,她就試著起來,光著腳板去客廳看看。屋裡漆黑,突然閃電嚓地一閃,映得四壁都是刺眼的藍光,靠窗的桌前,一個人影正在翻東西。小保姆尖叫一聲“啊——”,就像淒厲的汽笛破肚而出!人影倒下去,地板轟然作響。高坡的奶奶死了,手裡攥著一沓白紙。天曉得,老太太想要幹什麼。醫生無法解釋,她臥床多年,形同癱瘓,怎麼能夠下得床?
高丹青的意思,喪事從簡,入土為安。但他岳父母堅決反對,不能讓旁人說閒話。於是在南音的宿舍樓下,搭了棚子,設了靈堂,安了二十多張桌子,各路弔喪的客人,就坐在棚子裡外熬夜搓麻將。高坡過兩個月就要高考,父母是不讓她參加喪事的,但她執意去了。晚春的夜,雨水收了,空氣潮乎乎的,幾盞節能燈照著靈堂,高坡望見,奶奶的相框披著白紗,掛在高處,她有點驚訝,奶奶會在那樣的高處!她也說不清,為什麼就想給奶奶磕三個頭。但磕了一個,卻磕不下去了,照片裡的奶奶,還比較年輕,滿頭烏髮,面頰豐盈,嘴角卻有一絲譏誚,冷冷地看著自己。高坡有點心慌,默默轉身走了。搓麻將的聲音,如同密雨,而隱隱地,從琴房那邊傳來琴聲,就像是遠在天堂。
高坡穿過一片桑林,繞過一塊池塘,有魚嗖的一聲蹦起來,又落回水裡。前邊黑洞洞的,立著一排陰黢黢的老房。她提起腳來,朝關著的門一個一個亂踢。有一扇門居然踢開,鉸鏈的聲音,跟個死人喘氣一樣。她倒是不怕,隨手摸到拉線,就把燈拉亮了。屋裡黴味沖鼻,堆滿了雜物,又落滿了灰塵,風從破視窗吹進來,她看見有個圓東西在咕嚕嚕轉,看仔細了,是一隻車輪子。她抓住輪子,使勁拉,拉了半天,壓在上邊的麻袋紛紛掉下來,灰塵揚起,她差點被嗆死。最後拉出來的,居然是一輛腳踏車。
在混濁的黃燈泡下,高坡看清了,腳踏車是老牌的,老得可以算掉牙了,卻又分明很沉,很結實,輪子超大,大得跟電影裡的水車差不多,座凳卻比較矮,離車頭比較遠,跨上去有種滑稽的感覺。她嘿嘿笑起來,雜物們驚醒似的,發出了嘎嘎的迴響,這個被遺棄的庫房,好多年都沒聽見女孩子的笑聲了。
後來,她把車子推出去,一直推到了街上。街燈下,擺有腳踏車的修理攤,她給車加了氣,就騎了滿城亂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