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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他早已不習慣群居生活。他要求還是住回到我那裡去。
“不行啊,啞馬。”我說,“詩人應當生活在人民之中。你跟他們把關係搞好吧。”
“我想還是和你住在一起。只有你能夠理解我。”他說。
我考慮了一下,還是拒絕了他的要求。我覺得夠忍耐他的了,換誰都不會這麼寬容。
“那你還要借點錢給我。”他又提出新的要求,“三百塊錢。”
“這個行,這個我答應你。”我連忙答道。
兩天之後的早上,我穿好衣服提上電腦包把門開啟,卻意外地發現啞馬靠在我的門口睡著了,嘴巴微微張開。我把他搖醒。我說:“嘿,怎麼回事?你怎麼在這裡?”他說昨晚上他跟房子裡的一個人吵架,其他的人把他趕出來了。他在外頭走了一夜,天亮的時候來到了我的屋門口。我說他們怎麼可以這樣做?他說他們就是這樣做的,一點人性都沒有。他們是這個城市裡的豬。
“好啦好啦,我會處理這件事的。你先回去睡吧。就說是我叫你回去的。這幫傢伙,太操蛋了!”我說。
“我不回去了,我還是住在你這裡。你不會那樣對我。你曾經是個寫詩的。”
“算啦,不要提我是寫過詩的。你還是回到他們中間去。我這裡不太方便。”我說著把門帶上,朝小區外邊走。
“那個說吳儂軟語的女孩子,”他忽然叫道,“和我分手了!”
我沒有回頭,說:“分了就分了吧。再找。天涯何處無芳草。”
他在後面叫起來:“你不要走!我想和你聊聊!所有的人都拋棄我了!我想和你聊聊!”
“我沒時間。我要上班。”我仍然頭也沒回。
在小區大門口,我攔住了一輛計程車。
他追過來,拍著車窗:“你下來,我想和你聊聊,就一會兒行不行?”
我把車窗搖下,說:“我真的沒時間。公司裡有個早會。回去休息吧。我晚上再找你。”
司機開動了車。我聽到後車蓋嘭嘭地響。司機剎住車,從窗子裡探出頭,朝後頭吼道:“捶什麼捶啊,捶壞了後蓋叫你好看!”
我回過頭去,看到啞馬站在車屁股後,透過後窗瞪著我。我生氣地對他大聲說:“啞馬,你太不像話了。你要幹嗎?”
“我要你下車。我們聊聊。我難過。所有的人都把我拋棄了。”
“我跟你說了我有事。我晚上會來找你。”我說完了就叫司機快走。
車朝前開動起來,後蓋又嘭嘭的一陣亂響。司機和我都跳下車去。啞馬轉身跑開,退到十幾米遠的地方站住。司機追上去,他又跑。司機停下來,他也停下來。總之隔著十幾米遠,用一種令人氣憤的表情望望司機又望望我。
我搖搖頭說啞馬你太操蛋了。你怎麼變成了這麼爛的一個人!
我和司機回到車裡,又開動起來。司機罵罵咧咧,說他媽的這人神經病啊這人!這時,只聽得後蓋上嘭的一響。不是用手捶的聲音,是什麼東西砸過來的聲音,響得很重。司機當即剎住車,跳了下去。我也下去。我在地上看到了半截磚頭。司機拾起磚頭就上去。啞馬掉頭又跑。跑了百八十米遠,站住了。司機一頓臭罵,然後轉身而回,手裡仍抓了那塊磚頭。他往回走,啞馬也往回走,離我們反正十幾米遠。司機不追了,我一時來了怒氣,反而上去追他。見我追過來,他返身又跑,邊跑邊回過頭來笑。那種笑像五歲孩子的頑皮的笑。但是我不覺得可愛,只覺得可氣。我奮力追了百來米,就像他當年在他的山區中學裡拿竹竿追那些搗蛋的學生。但他比我跑得快。他跑的時候褲口袋裡掉下來一個東西。我追上去一看是一個筆記本。我拾起來。他不知道掉了東西,站住了,又是那樣的笑。
他腦袋後頭,上海的層層疊疊的屋頂上,升起了一輪白白的太陽。
到了公司裡,我還在生氣。同時我也把那幾個員工叫過來訓了一頓。我說打狗都得看主人,你們是不是不想給我面子,嗯?!
這天確實有個董事會。我們決定了幾項大事。之後,到外邊吃了頓飯。我喝了不少紅酒。回到辦公室後我把門關上,打算躺在沙發上小睡一會。但紅酒的勁來了,怎麼也睡不著。我看到桌上有個東西,是我拾起來的啞馬的筆記本。我拿過來,順手翻了翻。那上頭寫滿了詩,修改的墨團到處都是,字跡龍飛鳳舞。
隨便翻開一頁,有兩首短詩跳入了我的眼簾。
一首叫《遺忘》:
我將被黑暗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