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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鮮紅。普雲問他:“你從來,就沒有嘗過做男人的滋味吧?”
袁季愕然地搖頭:“不行。我,我沒有錢給你。”
“我不要你的錢。”普雲笑了,“你是我的老朋友。你還分給我紅薯吃。我怎麼能跟你要錢呢。”
“你賺的也是辛苦錢。”袁季很堅持。
“好了,少囉唆。”普雲似乎特別喜歡說“少囉唆”,她堅定地對他笑著,“聽我的,把你的眼睛閉上。剩下的事情,交給我。”
“可是,不行,我身上髒得很。”袁季的臉紅了,“我,我一年也洗不了一次澡。我不能弄髒你。我——”
普雲忍無可忍地微笑著,說:“你有完沒完?我說了,把眼睛閉上。”
於是袁季知道,這是命令。他閉上了眼睛。
窗外的北風不緊不慢地在陋巷裡面呼嘯著。可是袁季覺得,爐火一路蔓延,不聲不響地把他這個人當成了另外一塊蜂窩煤。溫暖,似曾相識的溫暖,就像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行乞的那天黃昏的夕陽,水波盪漾地,讓微不足道的小椅子和殘缺不全的袁季都漂起來了。這種溫暖讓袁季不自覺地想起遙遠的、童年的時光。他小時候,母親給他講故事書的時候,最讓他興奮跟激動的,不是每個故事大同小異的情節,而是母親不緊不慢的那一句:從前呀。這簡單的三個字讓他汗毛直豎,全身上下都漾著緊緊的,就要破土而出的快樂。從前呀。從前呀。從前呀。從前呀。從頭皮,到大腿下面的殘肢。有那麼一個瞬間,袁季覺得,自己的手和腳從那四個肉團裡面不管不顧地,莽撞地長了出來。老天爺,從前呀。
他大汗淋漓地睜開了眼睛,普雲安靜地告訴他:“從現在起,你算是真的長大成人了。”
那個夜晚之後,袁季再也沒有見過普雲。
一晃,又過了一些年。這些年中,普雲在龍城銷聲匿跡,普雲巷一如既往的嘈雜和蕭條,可是普雲寺的香火,倒是越來越旺了。發財的人越來越多,求財的人也就越來越多。普雲寺整日車水馬龍,小和尚們也總是忙忙碌碌的。所以,這些年,袁季的收入,一直都還不錯。當然,不像大家口口相傳的“丐幫幫主”那麼傳奇般的富,但是,能吃飽穿暖了。
普雲寺門口的這幾個殘疾乞丐變成了這個寺廟的風景。這些年中,不是沒有一些四肢健全的乞丐看中普雲寺這塊總是出入善男信女的風水寶地的,但是,一個四肢健全的乞丐,在這裡,總也待不長。不用袁季和他的夥伴們自己動手,普雲寺周邊的一些小店主就不會給他們好臉色,然後普雲寺附近的派出所也總是有大蓋帽來請這些健康人離開。也不知道為什麼,袁季他們算是牢牢地在這裡紮下了根。
袁季依然是個少言寡語的人。依然是他的殘疾夥伴們的中心。這些年,袁季多少胖了一點,有了肚子。眉宇間漸漸地有股安逸的氣息。似乎沒有什麼事情能激怒他,也沒有什麼事情能讓他大驚小怪。下雨了,他就那麼安穩地在雨地裡待著,他知道反正天總是會放晴的;有過路的壞孩子往他的衣領裡扔蘋果核,他照樣紋絲不動,當他的夥伴們義憤地咒罵這些喪良心的行為時,袁季會笑笑說,算了,小孩子不懂事。有人往他生鏽了的鐵盒子裡扔錢的時候,他會怡然自得地抬起頭,深深注視著對方的眼睛,說:“阿彌陀佛。”他漸漸地變成了普雲寺在這個紛亂的俗世裡的眼睛。廟門口一家新開的素齋館的老闆娘經常給袁季送點吃的過來,因為這個老闆娘覺得,沒有四肢,肚子鼓鼓的袁季看上去像是個羅漢,或者金剛。袁季心裡竊笑著,對,我是變形金剛。
某個深秋的清晨,打掃院子的小和尚推開大門,跟寺廟門口的袁季說:袁季,我們方丈,就是鏡通法師,昨天夜裡,圓寂了。袁季當時愣了一下,因為他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小和尚說,就是說,鏡通法師走了,不在了。我們出家人不說死。我們出家人死了的話,我們就說圓寂了。袁季驚訝地說:“那,不是和我的名字一樣嗎?”
小和尚搖頭,彎下身子,拾起一根木棍在一棵樹下面的土地上慢慢地寫下了“圓寂”兩個字。告訴他,你看,是這兩個字,和你的名字音一樣,可是不是一樣的字。袁季開始顫抖,舌頭也開始不聽話了:“真不好意思,我,我讀書讀得太少,我沒有文化。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這個說法。我第一次聽說。”
是湊巧嗎?袁季問自己。袁季,圓寂。一定是碰巧了。鏡通法師教了自己那麼多的東西,臨走的時候,還給他揭開這麼個天大的秘密。圓寂。真好,袁季長嘆了一聲,真好啊。
2008年。鼠年,大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