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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淺到世人探索的目光剛落進去,便被濺出來,想重新進入小蘭仙的眼神,又發現太淺進不去,由此而生神秘感,由此而生美感。最重要的還是小蘭仙愛笑,尤其在人前。傻子成為世人焦點容易困惑,小蘭仙則不,越是人多,笑得越美,越超脫。
作為與眾不同的美麗傻子,小蘭仙格外招人疼,唸完中學,母親就把她留在家裡。小蘭仙家原本全靠父親一人收入,父親一過世,經濟一落千丈,好在母親善經營,自己每天外出打零工,大多時間幫人看孩子洗衣服,偶爾會挑河泥,這是一份不到最後關頭沒人願做的苦工。哥哥勇也偶爾幫忙挑OCTOBER河泥,雖然成績一向很好,“文革”期間原本也不可惜,中學一畢業就託關係在糧站找了份工作。“文革”後期,家中勉強衣有新裝,食有葷腥,夏天乘涼時,勇還喝點小酒,與鄰居李叔下棋。李叔的棋藝在小城屬傳奇級別,勇哥小時觀棋學棋,現在有機會切磋,很快棋藝飛漲,每次對弈都吸引了裡三層外三層的好事者。小蘭仙也愛觀棋,她看不懂棋,但她喜歡人多,她骨子裡喜歡熱鬧的人生,總覺得每天獨自做家務有些悽清。
換句話說,小蘭仙雖傻,但也有淡淡的歡喜與憂傷,渴望著友情。我就這樣結識了她。我當年還沒到上小學的年紀,也最好熱鬧,住得近,飯後就觀棋,雖然看不太懂。觀棋者中男多女少,我一般站在小蘭仙身邊。小蘭仙每次都自帶凳子,而我寧願站得雙腿發麻,也不想麻煩地帶凳子,再說真累了,就蹭小蘭仙的凳子。小蘭仙有時還會站起來,說她反正坐累了,正好由我來坐。一旦我坐定,小蘭仙就忘了自己是凳子的合法主人,站累了也想不到可以讓我重新讓出凳子來。我這樣佔了幾次便宜,良心不安,主動與她多聊幾句。我是出了名的淘氣假小子,小蘭仙一側頭,打量我的臉部輪廓,說我應該留長髮,扎兩個小辮一定很可愛。我說不喜歡扎辮子,麻煩,小蘭仙說她可以幫我。於是我注意到她的辮子,一絲不苟地伏在她肩上,像兩串熟透的黑葡萄,亮而富有生命的汁液。要到二十年後,我才明白何為豆蔻年華,而小蘭仙的黑辮子是豆蔻年華最美的花邊。我到底也為自己滿頭稀疏的黃毛苦惱,最嫉恨別人笑話自己黃毛丫頭,真心地羨慕起小蘭仙來。小蘭仙說,洗頭時稍稍加些醋就好。我一回家之後就跟母親複述,我的母親笑道:“小蘭仙家從祖輩就學醫,當然知道些小伎倆。”我的母親並不樂意我時常提到一個傻子小蘭仙,她對我有遠大的期望。我說她看不出小蘭仙傻,我的母親更笑了:“你也成傻人了!”我當晚悲憤交加,想不通自己傻在哪裡小蘭仙又傻在哪裡為什麼自己不明白傻與不傻的區別。睡還是睡了,但第二天一早臉色黑沉,追問母親自己傻不傻,我的母親又心疼又好笑,給了我兩粒糖,許諾道,只要我聽她的話就不會傻而且我將來一定會明白為什麼自己不傻而小蘭仙傻。我放心地補睡了幾個小時。那天晚上,我沒有去看棋,以後也很少去,再不久,我就明白了小蘭仙是真傻。
小蘭仙成了小城裡第一個燙髮的人,在不應該的年代。“文革”後期,大家都已心理疲憊,偶爾有激進的人小心翼翼地試探,比如穿得花哨點,把前劉海微微卷一下,並不會被批判。小蘭仙某日下午路過秦阿姨家,當時我也在場,或許正好在附近閒逛吧——記憶中總有這種莫名其妙的巧合,以至我常常在想,人生果真就是巧合的總和嗎?但巧合還算不算巧合,是否該說是命運?但這命運因其太輕巧的巧合,是否又太沉重了?話說回來,那天下午,小蘭仙跟我雖然好久不說話了,卻巧合地一起湊到了秦阿姨家的視窗。秦阿姨可能沒想到寂靜的午後會有偷窺者,窗簾潦草地拉了一半,所以我們才能看到她正對著櫥上的小圓鏡擺姿勢。她漂亮的頭左一側,右一側,再左一側,右一側,很有韻律,卻突兀地變出燒紅了的銀鐵梳子,插入額前劉海,小心向裡卷,鬆開,再向裡卷,鬆開,她的劉海便是卷的了,如老上海的電影明星。這形容來自很多年後,海外很流行舊上海老畫報的美女像,那捲起的前劉海讓我一下子聯想起了秦阿姨。當時我們不懂任何辭藻,只知道這是令人歡喜的美麗。秦阿姨燙完劉海,側身拿起床上的紗巾,戴上再對鏡子照,露齒笑。秦阿姨微微向窗戶轉過頭,我拉著小蘭仙觸電般縮了身子,潛過窗沿,一溜煙跑開。我已經懂得偷窺這一社會概念,而小蘭仙甩開我的手,不滿道:“幹嗎這麼跑?”
小蘭仙說她也會做。我沒能抵制住誘惑,就跟小蘭仙回了家。小蘭仙一回家先做家務,燒水,這是她的責任,她知道,她記得。然後她四處找鐵梳子,翻出一把斷了齒的,就著廚房的小火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