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愁起。
聽初更,鼓正敲,心兒懊惱。
想當初,開夜宴,何等奢豪。
進羊羔,斟美酒,笙歌聒噪。
如今寂廖荒店裡,只好醉村醪。
又怕酒淡愁濃也,怎把愁腸掃?
鬼王的歌聲中有一種冰山融雪滴落塵間清遠高絕的感覺,就像曠世寂寥的奇才在訴說心底的憤懣與悲愴,其間夾雜著言不清道不明卻之不除揮之不去的淒涼,所謂“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大抵便是此意;又像傾城的美人對鏡貼花黃時的顧影自憐和美麗無人欣賞時的黯然神傷,以及突然發現自己眼角不知何時冒出的細細眼紋時不可自抑的驚惶,正是“夜深風竹敲秋韻,萬葉千聲皆是恨”。孫慕雲雖然此時離鬼王已經有數十丈的距離,但那歌聲中的種種複雜情緒仍舊能夠感受出來。
短短數段,歌聲方起即歇。餘音寥寥,如絲如縷。歌聲被風吹散開來,碎成那飄兮渺兮的細碎片段。
孫慕雲不知不覺中已經被歌聲中的強烈情緒所感染,此時心中愁腸百轉千回,一股悲涼之感在全身百骸中瀰漫開來。雖然平添了幾許惆悵,他仍舊毫不停歇地往東北方向的康定城逃去。他心中想得分明:那康定城乃邊陲重鎮,其中有數千修士,自然不乏高人異士,若是能夠逃到康定城中,這條小命便算再次寄存在自己這裡了。至於能否藉此機會將鬼王消滅掉,孫慕雲沒有抱任何幻想。
一更已過,二更接踵而來。
二更,淒涼。
二更時,展轉愁,夢兒難就。
想當初,睡牙床,錦繡衾稠。
如今蘆為帷,土為坑,寒風入牖。
壁穿寒月冷,簷淺夜蛩愁。
可憐滿枕淒涼也,重起繞房走。
這次歌聲分明瞭一些,清楚地傳到孫慕雲耳中。孫慕雲終於覺察到了一絲異常,自己此時距離那鬼王足有百丈遠的距離,地之眼始終將鬼王的一舉一動看得清清楚楚。這次的二更卻是第二個鬼王開口所唱,但五個鬼王自始至終都沒有移動分毫,一更時的歌聲便已模糊不清,何以二更時卻如此分明?
孫慕雲心下忐忑,但絲毫沒有辦法,只有在不斷瞬移時用雙手堵住耳朵,雖如同掩耳盜鈴一般,但聊勝於無矣。
一更愁起時便已愁腸百轉,諸般淒涼。所謂最愁不過少年喪父,最悲不過晚景淒涼——如今這二更的歌聲唱的正是這“孤老痼疾臥他鄉,破屋秋雨助淒涼”的悲慘情境。孫慕雲不知不覺中有些迷失了,喉嚨處像堵著什麼似的,心臟也好像毫無規律地悸動著。他的眼前不知不覺地出現了這樣的場景:寒風凜冽,孤月高懸,被夜風吹皺的湖面上停著一條破舊的篾子船。風從縫隙間吹進來,將桌上那一根殘燭上如豆般的火苗吹得搖晃不已。自己就躺在這樣的一條破船上瑟瑟發抖著,舉目無親,重病在身,行將就木。看著那明明滅滅個無休無止的火苗,孫慕雲突然老淚縱橫,情難自已。
就在此時,突然有熟悉的律動聲傳來,他一下子驚醒過來,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停下了腳步,轉身面向鬼王的所在方向痴痴地駐足不前。
孫慕雲驚惶不已,蘊藏在這歌聲的魔力可以讓人在不知不覺中失去自我,實在是太可怕了!
面對這樣的歌聲,孫慕雲完全想不到應對之法,處於非常被動的位置。
此時自己距離那鬼王足有兩百丈的距離,歌聲完全不可能傳遞這麼遠,但自己又聽得如此分明,到底是何緣故呢?
孫慕雲百思不得其解,但他來不及多想,因為鬼王的歌聲再次傳來!
二更已逝,三更至矣。
他耳畔的歌聲方一響起,整個人便像觸了電一般拔地而起,瘋狂地往東北方的康定城電射而去。
三更,飄零。
夜將中,鼓咚咚,更鑼三下。
夢才成,又驚覺,無限嗟呀。
想當初,勢頃朝,誰人不敬?
九卿稱晚輩,宰相為私衙。
如今勢去時衰也,零落如飄草。
三更是第三個鬼王開口唱的,歌聲依舊清晰無比地傳至孫慕雲耳畔,就像他身後的影子一樣死死地糾纏著他。
歌聲中雖少了些二更的淒涼悲愴,卻多了些身世無託飄零如萍之感。人生天地間,若非修道有成,不過是百代之逆旅,光陰之過客罷了。柯人爛斧,轉瞬千年,再回鄉時故交皆已長眠,故地變他鄉,飄零何所之?孫慕雲不禁想起自己的身世來,過往的一幕幕場景像膠片一樣不停地在他的腦中反覆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