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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寫。為什麼呢?原因很多,我在這裡不去談它了,總之是什麼也不想寫。
在印度過了半個多月以後,今天又回到祖國。我現在走在羅湖橋上,一時萬感交集,奔突腦海。我深深地感覺到:如果我不把我的經歷寫下來,那就好像是對印度人民犯了罪,也好像是對中國人民犯了罪,至少也是自私自利的行為。我的內心在催促著我,在驅策著我。不管舞弄得好或壞,我只好舞弄它一下子了。於是過去三十年來積壓在心頭的東西一下子騰湧起來。我自己也難以說明白,為什麼在過去這樣長的時間竟基本上什麼也沒有寫。寫成的一點點東西,竟也沒有拿出去發表——論中印友好的文章,我確實還是寫了一些,但是我自己的親身感受卻是沒有去碰。這究竟是為什麼呢?我說不出。
我現在腦海裡亂得很,裡面好像在過電影。這些電影片有舊的、有新的。按理說,新的總應該比舊的清晰一些。但是有時候也不盡然,有的舊的比新的還要清晰,還要色彩絢麗。有時候我自己也分不出哪新哪舊。既然這些影片非要轉變成文字不可,那就讓它們轉一轉吧。至於是新是舊,那是無關重要的,我也不去傷那個腦筋加以分辨。反正都是發生在印度大地上,發生在我的眼前,反映到我的心中,現在又在我筆下轉變成了文字。
《儒林外史》上有一個回目叫:“說楔子敷陳大義”。我也在這裡敷陳大義。什麼是我的大義呢?我的大義就是中印兩國人民的傳統的、既古老又嶄新的友誼。下面的故事和經歷,雖然有前有後,而且中間相距將近三十個年頭。時移世變,滄海桑田,難免有一些變化,但是哪一個也離不開這個“大義”。而且這個“大義”不但在眼前起作用,在將來也還要起作用,要永遠地起作用,這就是我堅定的信念。我相信,這也會是印度人民的堅定的信念。
1979年10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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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抵德里初抵德里(1)
機外是茫茫的夜空,從機窗裡看出去,什麼東西也看不見。黑暗彷彿凝結了起來,凝成了一個頂天立地的黑色的大石塊。飛機就以每小時二千多里的速度向前猛衝。
但是,在機下二十多里的黑暗的深處,逐漸閃出了幾星火光,稀疏,暗淡,像是寥落的晨星。一轉眼間,火光大了起來,多了起來,彷彿寥落的晨星一變而為夏夜的繁星。這一大片繁星像火紅的珍珠,有的錯落重疊,有的成串成行,有的方方正正,有的又形成了圓圈,像一大串火紅的珍珠項鍊。
我知道,德里到了。
德里到了,我這一次遠遊的目的地到了。我有點高興,但又有點緊張,心裡像開了鍋似的翻騰起來。我自己已經有二十三年的時間沒有到印度來了。中間又經歷了一段對中印兩國人民來說都是不愉快的時期。雖然這一點小小的不愉快在中印文化交流的長河中只能算是一個泡沫;雖然我相信我們的印度朋友決不會為這點小小的不愉快所影響;但是到了此時此刻,當我們乘坐的飛機就要降落到印度土地上的時候,我腦筋裡的問號一下子多了起來。印度人民現在究竟想些什麼呢?我不知道。他們怎樣看待中國人民呢?我不知道。我本來認為非常熟悉的印度,一下子陌生起來了。
這不是我第一次訪問印度,我以前已經來過兩次了。即使我現在對印度似乎感到陌生,即使我對將要碰到的事情感到有點沒有把握;但是我對過去的印度是很熟悉的,對過去已經發生的事情是很有把握的。
我第一次到印度來,已經是二十七年前的事情了。同樣乘坐的是飛機,但卻不是從巴基斯坦起飛,而是從緬甸;第一站不是新德里,而是加爾各答;不是在夜裡,而是在白天。因此,我從飛機上看到的不是黑暗的夜空,而是綠地毯似的原野。當時飛機還不能飛得像現在這樣高,機下大地上的一切都歷歷如在目前。河流交錯,樹木蓊鬱,稻田棋佈,小村點點,好一片錦繡山河。有時甚至能看到在田地裡勞動的印度農民,雖然只像一個小點,但卻清清楚楚,連婦女們穿的紅綠沙麗都清晰可見。我雖然還沒有踏上印度土地,但卻似乎已經熟悉了印度,印度對於我已經不陌生了。
不陌生中畢竟還是有點陌生。一下飛機,我就吃了一驚。機場上人山人海,紅旗如林。我們伸出去的手握的是一雙雙溫暖的手。我們伸長的脖子戴的是一串串紅色、黃色、紫色、綠色的鮮豔的花環。我這一生還是第一次戴上這樣多的花環,花環一直戴到遮住我的鼻子和眼睛。各色的花瓣把我的衣服也染成各種顏色。有人又向我的雙眉之間、雙肩之上,塗上、灑上香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