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部分 (第2/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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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拿他們沒有辦法。我們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有人來告,我們就聽之任之了,反正沒有什麼了不起的事。”我同他開玩笑,勸他兩隻眼都閉上。他聽了大笑,同我握手而別。
我口袋裡揣上了五十馬克,被一群青田商人簇擁著到了他們的住處。這是一間大房子,七八個人住在裡面,基本都是地鋪,談不到什麼裝置,衛生條件更說不上,生活是非常簡陋的。中國留學生一般都瞧不起他們,大使館他們更視為一個衙門,除非萬不得已,決不沾邊。今天竟然有我這樣一個留學生,而且還是大學裡的講師,忽然光臨。他們簡直像捧到一個金鳳凰,熱情招待我吃飯。我推辭了幾次,想走,但是為他們的熱情感動,只好留下。他們拿出了麵包和酒,還有不知從哪裡弄來的豬蹄子,用中國辦法煨得稀爛,香氣四溢。我已經幾個月不知肉味了,開懷飽餐了一頓。他們絕口不談法庭上的事。我偶一問到,他們說,這都是家常便飯,小事一端。同他們德國人還能說實話嗎?我聽了,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這一批青田商人背井離鄉,在異域奔波,不知道有多少危險,有多少困難,辛辛苦苦弄點錢寄回家去。不少人客死異鄉,即使倖存下來,也是十年八年甚至幾十年回不了家。他們基本上都不識字,我沒有辦法同他們交流感情。看了他們木然又欣然的情景,我直想流淚。
這樣見過一次面,真如萍水相逢,他們卻把我當成了朋友。我回到哥廷根以後,常常接到他們寄來的東西。有一年,大概是在聖誕節前,他們從漢堡給我寄來了五十條高階領帶。這玩意兒容易處理:分送師友。又有一年,仍然是在聖誕節前,他們給我寄來了一大桶豆腐。在德國,只有漢堡有華人做豆腐。對歐洲人來說,豆腐是極為新奇的東西。嗜之者以為天下之絕,陌生者以為稀奇古怪。這一大桶豆腐落在我手裡,真讓我犯了難。一個人吃不了,而且我基本上不會烹調;送給別人,還需先做長篇大論的宣傳鼓動工作,否則他們硬是不敢吃。處理的細節,我現在已經忘記了。總之,我對我這些淳樸溫良又有點天真幼稚的青田朋友是非常感激的。
我上面已經說過,這些人的姓名是糊里糊塗的。我認識的幾個人,我都不知道他們的真實姓名。姓名的更改完全以手中的那一份頗有問題的護照為轉移。如今我要離開德國了,要離開他們了,不知道有多少老師好友需要我去回憶,我的記憶裡塞得滿滿的,簡直無法再容下什麼人。然而我偏偏要想到這一些流落異域受苦受難的炎黃子孫,我的一群不知姓名的朋友。第二次世界大戰我不知道他們是怎樣度過的。他們現在還到處漂泊嗎?今生今世,我恐怕再也無法聽到他們的訊息了。我遙望西天,內心在劇烈地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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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哥廷根(1)
是我要走的時候了。
是我離開德國的時候了。
是我離開哥廷根的時候了。
我在這座小城裡已經住了整整十年了。
中國古代俗語說:千里涼棚,沒有不散的筵席。人的一生就是這個樣子。當年佛祖規定,浮屠不三宿桑下。害怕和尚在一棵桑樹下連住三宿,就會產生留戀之情。這對和尚的修行不利。我在哥廷根住了不是三宿,而是三宿的一千二百倍。留戀之情,焉能免掉?好在我是一個俗人,從來也沒有想當和尚,不想修仙學道,不想涅槃,西天無份,東土有根。留戀就讓它留戀吧!但是留戀畢竟是有限期的。我是一個有國有家有父母有妻子的人,是我要走的時候了。
回憶十年前我初來時,如果有人告訴我:你必須在這裡住上五年。我一定會跳起來的:五年還了得呀!五年是一千八百多天呀!然而現在,不但過了五年,而且是五年的兩倍。我一點也沒有感覺到有什麼了不得。正如我在本書開頭時說的那樣,宛如一場縹緲的春夢,十年就飛去了。現在,如果有人告訴我:你必須在這裡再住上十年。我不但不會跳起來,而且會愉快地接受下來的。
然而我必須走了。
是我要走的時候了。
當時要想從德國回國,實際上只有一條路,就是透過瑞士,那裡有國民黨政府的公使館。張維和我於是就到處打聽到瑞士去的辦法。經多方探詢,聽說哥廷根有一家瑞士人。我們連忙專程拜訪,是一位家庭婦女模樣的中年婦人,人很和氣。但是,她告訴我們,入境簽證她管不了;要辦,只能到漢諾威(Hannover)去。張維和我於是又搭乘公共汽車,長驅百餘公里,趕到了這一地區的首府漢諾威。
漢諾威是附近最大最古的歷史名城。我久仰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