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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扮校尉的臨時湊數,有的原是旦角,粉黛猶殘,珠髻上戴一頂校尉帽,身披勇字對襟褂,這種草率我覺得非常好。民國世界的事,如辛亥起義及這次北伐,及至後來的抗戰及解放軍初期,皆是連烏合之眾亦可以是好軍容,許多來不及的人像花旦扮校尉,實在是新鮮。
但我的南歸是一點計劃亦沒有的。新朝的事,我沒有能力與機會參加,且連想亦不想。我只是生在那風景裡即已知足。我在杭州一宿,翌日即渡錢塘江,過紹興蒿壩歸胡村了。江山晚秋,正是去年此時,去過北京回來,自己亦不知當初何所為而出門,如今又何所為而歸家,真真是“無知亦無得,亦無所得故”,好不難說。
我到家還剛剛踏進簷頭,玉鳳趕即把懷中的嬰兒塞給我,說:“爹爹回來了!”嬰孩已週歲,出生之日正當我去北京火車過黃河鐵橋,想起夏禹治水,信裡給取名一個啟字。但當下我接抱啟兒在手,好生不慣,而且不喜,惟因見玉鳳那樣得意,我才不得不抱一抱,馬上就還了她。父子天性,性可是不能即刻變出來適當的情。
是年我在胡村過年,那時家裡幸得有大哥積潤維持,這種無錢無米的當家也著實虧他。我當然亦想到生計。平日我在報上看到陝西川北的大災荒或上海人失業的新聞,每不免聯想到自己,而我是讀書做事總不取巧,後來做高官,所取亦與教書時的勤勞所得差來不多,又後來亡命,衣食亦仍靠真本實力去得來,以此我一直只是與齊民為伍。但我二十幾歲時真也危險,因為實在什麼本領亦沒有,竟不被社會打落,要算是天意。衣食的事我切心是切心,但即在彼時,我亦少有幻想或驚怖絕望,並非我有自信,卻是人性的存在自是個有餘,我就如此的生在天道悠悠裡。
翌年夏天,我到唐溪,岳父陪我遊奉化雪竇寺,赤腳在寺前瀑布源頭弄菖蒲,看一溪的水在咫尺之外墮落千丈巖,群山皆驚。而我竟不知雪竇寺是這樣的有名,且在宋朝出過雪竇禪師。我是連岳父帶我來蔣總司令的家鄉的用意,亦自己不甚在心,無思無慮。
是日從雪竇寺下來,到葛竹王家。那王家是蔣總司令的表親,兄弟隨軍北伐,在南京為官,鄉下家裡新造房子,庭下木匠泥水匠的工事尚攤著,照牆外的溪山直逼到了堂前。堂前掛有孫總理及蔣總司令的簽名照相,還有張靜江寫的對聯,但婦女說話仍一股鄉氣,有人客在,兒童亦赤著泥腳爬上椅榻。我倒是愛意這種新發人家,好像民國世界的未完工。
隨後我去南京,到過總司令部,謀事卻不得頭緒。總司令部尚是草創時的樣子,而我其實亦什麼都不會。我住在碑亭巷一家旅館,卻也不懮急。白天無事到近處街上走走,還有心思去臺城與莫愁湖登山臨水,身穿一件藍布長衫,真真是一無所有,連學問亦沒有,企圖亦沒有,所有隻是我這個人,如此謙遜,但是對誰亦不卑屈。我本為職業衣食而來,倒像是探訪花訊息,此花不比凡花,惟許聞風相悅。
我上到雞鳴寺,雞鳴寺的軒窗並開,對著玄武湖,擺起許多八仙桌供遊人吃茶吃素面。正中壁上掛著譚延闓新寫的對聯:
北望青山如峴首西來達摩尚嗣音
及旁邊壁上掛著蘇曼殊的隸書屏條,我看都是好的。出雞鳴寺,登梁武帝臺城,又下去到陳後主的胭脂井,但江山遊人皆是今天,想要懷古竟也不能。
我也探尋秦淮河,到了卻一點不好看,還以為沒有到。其實我又不是王孫公子,即使見著了昔年的畫舫美妓,也是多事。我又一路問人莫愁湖往那裡去,從城裡走出城外,暑日下直走得遍體汗淋漓如雨,花了七個銅元買只小西瓜解渴,吃得飽出來。及到得一處,完全是鄉下地方,有個園門,上頭卻榜著莫愁湖,進去看時,有些水,有些草樹,原也是個湖,當中只有中山王徐達的勝棋樓,不見什麼遊人,我覺得不是這樣的。但我這樣的遊客亦可笑,身上焉有一點豔情雅意?也許莫愁未嫁時,徐達未起兵時,倒和我是儕輩之人。
鍾山我只上得一半,已經夕陽在西,望望上頭也沒有東西。燕子磯我不曾去得成,想必那裡也只是浪打石頭城,並無我聽過三絃彈的“燕子樓”遺蹟。南京就是這點偉大,好像沒有古今。我便愛在南京的城牆上走,也不知上去的地方是什麼城門,惟見那牆又高又大,在上面只顧迤邐走去,看城外落日長江,城內炊煙暮靄,走了半日到底也走不完。也只有我會做這樣的傻事,就只為那山河浩蕩。
世上人家一
我在南京八天,又回杭州,無事住在斯家一年。斯家大少爺是我在蕙蘭時同學,如今他進了光華大學,卻因病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