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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日青山厭相望,卻愛人家在道旁。
既然木石來相戲,何妨伊尹生空桑。
天涯蕩子何遊止,暫出村端三五里。
路上樵販相問答,新幣初行兵過市。
獨行山石世不驚,相思金烏玉兔清。
豈欲叩馬諫周發,自搗玄霜為雲英。
其實我並不覺得愛玲與我訣絕了有何兩樣,而且我亦並不一定要想再見她,我與她如花開水流兩無情,我這相思只是志氣不墜。
對小周我亦一樣。人生聚散是天意,但親的只是親,雖聚散亦可不介意。惟她的情形與愛玲不同,年年正月初五她生日,我總拜拜觀世音菩薩有所祈願。此番我來雁蕩山,亦作過一首詩,單道兩人心意:
盡日窗外斷人行,望眼相識惟明月。
月亦何事來空山,輕易拋卻雕欄曲。
有恨年年自圓缺,蒼梧雲開湘水綠。
莫怨天涯相思苦,地上亦有斑斑竹。
小周在漢陽,想必已無事出獄。我今是親友發生怎樣的變故不測,亦不會對之哀痛摧傷,只是無間生死存亡,我總把它放在心上。我的心事便只是這樣的心事。
雁蕩山夏天倒是風涼,暑假中日子長長的。學校裡只有我與庶務馬君,此人倒是個鄉下好兒郎。七月七夕,月亮出得早,與他在校門口梧桐樹下襬起桌椅,供了一碟黃金瓜,兩盞清水,裡邊又擺一枝鮮花,看牛郎織女渡河。校門口臨大路邊。隔一條溪水即是山,在月亮與星光下白花花。村裡的人有兩個也過來坐坐,一道說話,講今年的年成,又講溫州上海。我心裡漸漸淒涼難受,只覺好不委屈,就先自上樓去睡了。房裡不點燈,月亮照進帳子裡,我和衣倚枕,那曉得就此睡著了,好比是哭泣過後。我作有一詩,單道此夕:
遙闕當年笑語人,今來下界拜雙星。
無言有淚眠清熟,忘收瓜果到天明。
翌日一早,卻有人從山裡掘了一叢蘭花,我專為買下了,種在盆裡,就擺在房裡視窗。改姓換名以來已快三年,對著這蘭花,我也可以記省記省自己。
彼時虹橋也有兵,大荊也有兵,白溪也有兵。大荊街上豬肉店還被掛起一顆首級。國軍像明末剿張獻忠李自成的四鎮之兵,一個營長駐在大荊就是小皇帝。他們與城市裡的文化人大學生調同曲不同,都有一種想要揚眉吐氣,可是這隻有從民間起兵受記,如散仙要從瑤池蟠桃會受記,所以後來他們一夜之間都變成了解放軍。
是年向盡,淮中正舉行學期結束考試,一日傍晚,忽開到一營兵,把學校包圍,四面架起機關槍,出動搜查教職員寢室與學生宿舍,各人都被先摸過身上,再開啟箱篋。我房裡有一個學生在給我抄寫並油印《山河歲月》的草稿,一個兵提著步槍正待闖進來,我先說了一聲請,從桌上遞給他一支香菸,我自己亦點一支來吸。他一眼就注意到在油印稿子,就問是什麼?這東西本來最犯忌,但我悠然的只答說是上課的講義。開開箱子,見有一束秀美的信,兵又問,我答是內人來的家信,見他持在手中無法,我就唸了一封給他聽,一面斟杯茶請請他,問他可是也已經結婚?他答還未結婚。如此就平安檢查完畢。仇校長被抄去燕窩與信件,女學生被抄去毛線衫,其他教員亦各有些東西被抄去,都是一點嫌疑亦沒有的。隨後他們押解全體員生離校,連夜翻山過嶺到大荊,惟我留守校舍。
翌日庶務馬君從大荊來陪我,說已打聽得這次解散淮中是旅長的命令,因仇校長的兒子在上海是民盟的關係,仇校長今被指定在大荊不許出來,惟已請準畢業班的學生即在仇校長家裡做完考試。我到大荊去出題監考回來,還在校裡住了十幾天,把《山河歲月》油印裝訂好。在這些日子裡,尚有兩次軍隊過境,到校裡借宿,一次是旅長親征,一次是營長帶兵,真要有魂膽來抵擋。等我要回溫州,馬君懮懼道:“張先生在還好,張先生走了,若再有兵來,我豈不驚煞。”我教他不可害怕,惟須安靜婉順,你的人好像是不佔面積的存在,即在刀槍叢中亦可行於無礙。
畢業班的試卷評定後,仇校長要我到樂清縣城向教育局要求覆校,但是教育局不敢與軍隊交涉,只答應打電報向教育廳請示,如此就無下文。我到溫州,請溫中金校長也上呈文到教育廳,因為金校長是溫屬各中學校的校長會議主席,淮中的事他可以發言,可是秀才遇著兵,終歸完結。
我去到雁蕩山只一年,外面天下世界已發生過無數大事,開國民代表大會,選舉大總統,競選副總統,前線邱清泉軍團大勝,陳布雷自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