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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存在本身。
我看到天藍得像染過一樣。薄暮時分,有一個人從小路上走來,走得飛快,踢土揚塵的姿勢多熟悉呀!我追上去在她肩上一拍,她一看是我,就歡呼起來:“是他媽的你!是他媽的你!”這是我插隊時的女友小轉鈴。
我們迎著風走回去,我給她唸了剛剛想到的詩,其中有這樣的句子:
走在寂靜裡,走在天上,
而陰莖倒掛下來。
雖然她身上沒有什麼可以倒掛下來,但是她說可以想象。小轉鈴真是個難得的朋友,她什麼都能想象。
我應該回勁松去,可是轉到右安門外去了,小轉鈴就住在附近。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走到這兒來,我絕沒有找她的意思,可是偏偏碰上了。
她穿淺黃色的上衣,紅裙子,在路邊上站著,嘴唇直哆嗦,一副要哭的樣子,看樣子早就看見我了。我趕緊從車上下來。打個招呼說:
“鈴子,你好嗎?”
她說:“王二,你他媽的……”然後就哭了,我覺得這件事不妙——我們倆最好永遠別見面。
小轉鈴叫我陪她去吃飯。走進新開的得月樓,一看選單,我差點罵出口來:像這種沒名的館子竟敢這麼要錢,簡直是不要臉。這個東我做不起,可要她請我又不好意思。過去我可以說:鈴子,我有二十塊錢。你有多少錢!現在不成了。我是別人的丈夫,她是別人的妻子。所以我支支吾吾,東張西望,小轉鈴見我這個洋子,先是撅嘴,後來就火了。
“王二,你要是急著回家,就滾!要是你我還有在一塊吃飯的交情,就好好坐著。別像狗把心叼走了一樣。”
“你這是怎麼了,我在想,這年頭吃館子多少錢,等付帳時鬧個大紅臉就不好了。”
“這用你說嗎!我要是沒錢,早開口了!王二,你真叫我傷心,你一定被你那個二妞子管得不善!”
“你別這麼說。我就不會說這種話。”
小轉鈴的臉紅了。她說:“我就是想說這個。好吧,不談這種話,你好嗎?最近還寫東西嗎?”
我說顧不上了。近來忙著造炸藥。她聽了直撇嘴。正說著,服務員來叫點菜。她像慪氣一樣點了很多。我不習慣在桌面上剩東西,所以她可能是要撐死我。
十年前,我常和小轉鈴去喝酒。我喝過酒以後,總是很難受,但每次都是我要喝。而小轉鈴體質特異,喝白酒如飲涼水,喝多少也沒反應。天生一個酒漏。夏天在沙河鎮上,我們喝了一種青梅酒,這東西喝起來味道尚可,事後卻頭疼得像是腦漿子都從耳朵眼裡流出來。酒館裡只有一種下酒菜,乃是豬腦子。鈴子說看著都噁心。我還是要了一盤,嚐了一口,腥得要命。她不敢看那個東西,把它推到桌角,我們找個題目開始討論。
所謂討論,無非是沒事扯淡罷了。那天談的是歷史哲學。據說克莉奧佩屈拉的鼻子決定了羅馬帝國的興衰,由此類推,一切巨大的後果莫不為細小的前因所註定。而且早在億萬斯年之前,甚至在創世之初,就有一個最微小的機緣,決定了今日今時,有一個王二和小轉鈴,決定了他們在此喝酒,還決定了下酒菜是豬腦子,小轉鈴不肯吃。你也可以說這是規律使然,也可以說是命中註定。小轉鈴說,倘若真的如此,她簡直不想活了。為了證明此說不成立,她硬著頭皮吃了一口豬腦子。這東西一進了嘴,她就要吐,我也勸她把它吐了,可是她硬把它吞了下去,眼見它像只活青蛙,一跳一跳進了她的胃。小轉鈴就是這麼倔!
小轉鈴對什麼都認真,而我總是半真不假。坐在她面前,我不無內疚之感,抓起啤酒瓶往肚子裡灌,臉立刻就紅了。
鈴子說:“王二,我今天難得高興。請你把著點量,別灌到爛醉如泥。記得嗎?那次在沙河鎮上,你出了大洋相!”
那天晚上我出的什麼洋相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是她把我扛回去的,很難想象她能扛得起我。但她要是硬要扛,好像也沒什麼扛不動的東西。我站起來到櫃檯上買了一瓶白蘭地。回來後鈴子問我要幹什麼。我說我今晚上不想回家,想和她上公園裡坐一宿,這瓶酒到後半夜就用得著了。小轉鈴大喜:
“王二,你要讓我高興,總能想出辦法。不必去公園,上我家去,近得很。”
“不好吧?你丈夫準和我打起來。”
“我早離婚了。”
“為什麼?”
“不為什麼!”
我說離婚可不容易,尤其是透過法院判離,她說可不是?她們報社就派了一位副主編來做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