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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淮看到多年好友,也是他在市鋼廠的同事趙東停穩車後,就從駕駛位搶先下車來,快步繞到車右側,開啟車門——
小妹捧著鉛灰色的骨灰盒下車來,清麗的臉蛋上還掛淚水,眼睛哭得紅腫,叫坐在車裡的沈淮看了淚水刷刷直落,滴在方向盤上……
隨行送葬的親戚、同友拿著花圈從後車廂陸續下來,輓聯寫有小妹娟秀的隸書:“悲聲難挽流雲住、哭音相隨野鶴飛:悼哥孫海文。”
三天時間過去了,最初的震驚跟混亂還沒有完全消失,但此時看到小妹如此悲痛玉絕,沈淮的心裡更清晰的是一陣陣的刺痛,他是多麼想開啟車門衝出去,大聲告訴傷心過度的小妹:
小黎,我就是海文啊!我沒有死啊,我還是你的哥哥啊……
只可惜,他現在活在別人的軀體,小妹、親戚以及昔日的同事,誰也不再認識他。
沈淮手死死抓緊方向盤,指甲深深的掐進肉裡,也無痛覺:
他本應該死去,小妹所捧的骨灰盒裡,裝著他已死軀體火化後的灰燼,然而他的意識與靈混,卻活在別人的軀體裡……
有兩個隨車送葬的,是他身前的同事,他們沒有進塔陵園,而是往這邊走來,站在樹蔭下抽菸歇力,沒有注意到停在路邊的小車裡還坐著人……
“海文就這麼死了,真是太可惜了。早知道這個結局,還不如當初硬著頭跟老熊一起調去市裡呢……”
“老熊去市裡,是想將海文一起調走。只是當時廠裡跟小日本合作搞技改,要搞連鑄爐,廠裡離不開海文……”
“說到底也是海文心軟,他當時一門心思的跟著老熊去市裡,靠tian著市裡領導尻眼上臺的顧猴子,那時就能攔下他?你說說看,海文這些年屈不屈?他為什麼活得這麼屈,不就是家裡沒權沒勢嗎?海文越是有才華,在顧猴子這種人手下,只會給打壓得越厲害——說到底不就是怕海文最後騎到他頭上去嗎?海文這些年活得也真苦,這回考上燕大的博士生,本來可以不用再看顧猴子的臉色,沒想到竟然發生這樣的事情,這老天賊他娘不公平啊……”
“海文死了;小黎本來跟他相依為命,一下子變得孤苦零丁,其實心裡最痛苦的是她啊,也不知道以後要怎麼辦才好!”
聽著往日的同事,就站在車旁為自己打抱不平,沈淮心裡五味陳雜:孫海文的人生,才是他的人生;說起他的人生經歷,誰又能比他自己更清楚?
他八六年從省立大學畢業,之後分配進了市鋼廠,憑藉紮實的學科底子,只用一年多時間,就透市鋼廠所有環節上的生產技術,成為廠裡絕對的技術中堅。
即使沒有背景,也頗受前市鋼廠廠長熊文斌的重視,兩年時間就擔任車間主任,幾乎在全市三百多家國營企業裡創造了記錄。
然而在熊文斌調離市鋼廠、特別是熊文斌在市裡很快給調到閒職部門之後,他沒有背景的缺陷,就徹底暴露出來。
而他過人的才華及技術底子,也使他受到加倍的排擠跟打壓,這兩年則給踢到鍋爐房……
回想自己過往的人生,沈淮坐在車裡,心裡也直泛苦水。
他不是沒有想過要離開市鋼廠,只是在東華這個地區,體制外的經濟不發達,離開市鋼廠,根本就沒有他發揮一技之長的地方。
再者,當時父親已經去逝,而母親又重病在身,小妹年紀還小,情勢不容他離開東華,去別的地方發展——雖說在市鋼廠活得憋屈,但收入相當還算穩定,還算能獨力將家給撐起來。
母親一年前病重逝世,他便成功考上燕大經濟系的博士生。本以為這回是帶著小妹一起跳出東華這個小圈子的機會,沒想到三天前會發生意外事故。
當天是陳銘德副市長帶隊進市鋼廠,視察近年來市鋼廠最主要的技改成果,他給臨時從鍋爐房調出來充當技術講解。
就在他爬上熱電高爐,給陳銘德副市長一行人講解市鋼廠這些年來技術改造情況時,手下鏽蝕的欄杆突然折斷,叫他從二十米的高處墜落……
墜落的時間很短,他腦子一片空白,只記得在墜地前,砸到陳銘德副市長秘書的左肩,之後就意識全無。
待他醒過來時,已經躺在醫院裡,圍在他身邊的醫生,以及其他看上去認得、陌生感卻無法排除的人,都關切的看著他:“沈秘書,沈秘書,你總算是醒過來了……”
他搞不清楚當時發生了什麼事情,具體的經過還是從別人嘴裡聽來:“真是好險啊,那個工人幾乎是擦著陳市長的鼻子尖摔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