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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惠琳在重症監護室裡,誰也看不見現在是什麼模樣,二十多歲正處花季的軀體上是否也插滿了粗粗細細的管子,周圍被一群現代科技結晶的儀器包圍,那本應該是鮮花,而不是那一個個冷冰冰的沒有感情的機器。由誰來宣佈這個二十多歲的女孩兒的離世呢,是儀器上那沒有波動的橫向直線,還是一身白衣的醫生翻開緊閉的雙眼後機械般的搖頭,還是永遠躺在那裡的方惠琳自己,到底是誰,應該是誰。
我扔下林躍獨自走到走廊另一頭的長椅上坐下,雙手交叉,看著對面雪白雪白的牆壁,又讓我想起了方惠琳那張蒼白無助的臉頰。眼睛一熱,終於,一行熱淚帶著我的靈魂淌下,沖刷著死去的每一寸肌膚。
這是我第一次經歷這種生離死別的場面,心理精神上受不了。爺爺是在我小學六年級的時候突然去世的,事先毫無徵兆,走得那麼突然,又那麼寧靜,無聲無息的就離開了人世,連身邊的至親兒女都來不及悲痛傷心。據奶奶講,爺爺在去世的那天早上,還吃了兩大碗飯,飯後就下地去了。他是在午飯後的小憩中走的,沒有痛苦,沒有喊叫,沒有遺言。當我趕回老家時,爺爺已安寧地躺在那裡,神情和睡著了沒有區分。
父親大嚎一聲跪倒在爺爺的腳邊,哭得傷心至極,勾得本已止住了淚水的奶奶又掉下眼淚來,屋內不少心軟的女人也陪著哭了起來。
爺爺一輩子也沒離開過那個小山村,在那裡出生,在那裡死去,沒有帶來任何東西,也沒有帶走任何東西。他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民,不識字,不惹事,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結婚生子,然後就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簡單重複的日子,如同在生命的影印機裡列印出來的一摞厚厚的日子,完全相同。
那條鄉間小路他不知走了多少遍,自家的地裡不知落下了多少爺爺的汗水,日出日落,爺爺看著相同的風景走完了他的一生。葬禮完全按照家鄉的習俗舉行,全村的男女老少都來為爺爺送行,長長的送葬隊伍,在招魂白幡的引導下蜿蜒前行,淒涼的嗩吶迴盪在空曠的田野裡,跨過爺爺一輩子走過的路程。
全家最傷心的就是父親,在我的人生記憶中,從沒見過如此傷心的父親,傷心的如同走丟的孩子找不到回家的路。父親初中畢業後考入了城裡的電校,畢業後在城裡找到了工作,安了家,十*歲就和爺爺分開,直到爺爺去世。
經過多年的風雨漂泊,我家的日子也和許多人家一樣逐漸好了起來,也買了大房子,物質生活富足了許多。父親多次勸爺爺奶奶搬進城裡和我們一起住,哪怕只是半年的時間,也讓他儘儘做兒子的孝道。可無論父親怎麼相勸,爺爺就是不同意,他說他不習慣城裡的生活,還是自己的小山村好,他喜歡那裡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條河流,每一棵樹,每一片草。
爺爺的身體一直很好,從沒住過院,也沒得過大病,除了多年務農落下的腰肌勞損之外,內臟器官沒有一點兒毛病。連孝順的父親都被他健康的身體狀況所“欺騙”,估計怎麼也得八十歲以後興許能出現輪到自己在爺爺的病床前端水送藥的場面,萬萬料不到爺爺根本連這個機會也沒有給他。
我是集中在每年過年的時候回爺爺家,期間還有幾年沒有回去,算來算去和爺爺相處的日子不會超過一百天。一百天裡,和爺爺單獨嘮嗑的記憶也很淡薄。父親兄弟幾人,各自成家之後,爺爺的膝下自然是孫男孫女一大幫,“隔輩親”對於爺爺來說並不稀缺,而本不善於言辭的爺爺自然也不會刻意和我說些什麼。他給我的最大記憶就是消瘦的臉頰,深深的眼眶,和那一臉的花白的絡腮鬍子。
爺爺的葬禮上我也哭了,但卻沒有為方惠琳哭得傷心,哭得動情,哭得深刻。那時多是被嚎啕大哭的父親感染,自己跟著傷心落淚,至於從骨子裡因爺爺的離開而悲傷倒真的沒有方惠琳給我的打擊來的大,也許是我過於無情,但我不想予以否認和隱藏。躺在那裡的方惠琳讓我極度難過,看什麼都是灰濛濛的,眼睛裡的景色沒有任何色調。
整個告別儀式,方媽媽都是被攙扶著,到最後她連抬起頭的力氣都沒有了。當方惠琳的遺體被送入熊熊燃燒的火化爐裡時,這個孤苦伶仃的女人在發出撕心裂肺的一聲慘叫後終於昏厥,現場頓時一片混亂。
這個女人以後的日子該怎麼過,還如何過,暫時沒有答案,卻已經清晰可見。她只能痛苦地思念和追憶世上最親的兩個人,一個是丈夫,一個是女兒。痛苦也許是她今後人生的唯一主題,解脫也許是高不可攀的無法實現的目標,或許根本就不再有目標了。
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