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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毗年在四十歲許,繼承父爵嘉興伯,官居散騎常侍,領大著作,兼國史。在時下而言,已經是文臣清要顯極,居清顯之職,無任事之勞。
顧氏同樣宅居烏衣巷,因此比較早的得知訊息。門生報來此事時,顧毗尚高臥未起,一俟聽聞,整個人都無法淡定,只穿中衣衝出居室詢問訊息來源。
手捧著紀府送來的請柬,顧毗心情複雜至極,首先生出的念頭,也和紀氏族人一般,詫異以及不解。不過他旋即又有了自己的體會,紀瞻這個老糊塗,是擔心自己死後他那幼孫沒了怙恃依託,不能守住家業,所以才為此事,引吳興豪強作為家援。
但這個決定在顧毗看來,是何其的愚笨!紀氏往來皆名門,信義之家,哪怕老頭子不在了,這些至交的名士肯定也會照拂其孫,怎麼可能會發生以枝凌乾的亂事!
對於吳興沈氏,顧毗向無好感。自恃豪強,勾連鄉人,篤而無禮,門楣不修,家風不肅,脅世邀位,是禍亂三吳的源頭。此前他曾奉皇命往武康一行去見沈充,目睹沈氏部曲悍卒列陳,一點士族的清雅志趣都無,這更加劇了他對吳興沈氏的惡感。
厭惡之餘,顧毗心中也不乏警惕和畏懼。以沈家德行不備的家風,一旦得勢躥起,糜而三吳,必然會讓世風急轉直下,屆時必然要壓迫顧氏這種清望高門。
心中自覺得計,顧毗自是對吳興沈氏敬而遠之,不與其牽連太深。只可惜他這份對人事的洞悉,能理解看透的寥寥無幾,就連本宗的族人都看不透這一點,反而要與吳興沈氏暗通款曲,眉來眼去,被一時的利害矇蔽了雙眼。
顧毗雖然繼承了父親的蔭澤,卻沒養成父親的威望,雖然三番五次告誡族人,但這現象卻仍然難以禁絕。這讓他鬱郁於懷,頗有煢煢孑立的感慨,大概能體會到前賢那種恨世不清、醉飲避世的情懷和做法。
雖然有感於懷,但卻無人能為知己,怨忿之餘,顧毗索性不再理會,閉上門來不理俗事,不與那些眼界短淺的族人同流合汙。
然而他萬萬沒有想到,紀瞻竟然做出這種令人不齒的阿世之舉!
“老而不死,為賊矣!”
儘管紀瞻乃是與他父親顧榮一輩的南人名士,顧毗此前對其心中也頗為敬重,但尤其如此,他更加無法忍受老頭子墮落至斯,忍不住要破口大罵。
在家中憤怒良久,顧毗覺得自己不能再視而不見,應該要阻止這一件事。不止是為了保全紀瞻的名聲,更是為了保障整個吳士團體清譽,不能混入害群之馬!紀瞻老糊塗了,不能由其胡鬧,既然身為顧氏族長,他就有責任、有義務擔當成為南士的盟主!
懷著這樣的心情,顧毗氣勢洶洶來到紀府門前,正看到那沈家孺子與紀瞻的孫子並肩站在一起迎客。顧毗更加怒不可遏,甚至都顧不上維持士族的體面和風度,不待對方見禮,便冷哼一聲,說道:“瓦器也能跟玉碗同席嗎?”
這話說得極其不客氣,紀友一時間不知如何應對,當即便錯愕臉紅。
沈哲子也沒想到顧毗一上來就擺明砸場子,說實話被貶斥為瓦器他倒不怎麼生氣,但尤其受不了的是顧毗這種態度。
講到放嘴炮,沈哲子早已經達到與年齡不相稱的段位,當即便回道:“元公玉樹之軀,顧君葬之歸土,覆以砂塵,玉軀蒙暗,無皎皎之光,水蝕蟲蛀,這讓人情何以堪?顧君這個做法,是人子該有的作為麼?”
顧毗沒想到這小童還敢對自己反唇相譏,只是這反譏之語卻拙劣到了極點,冷笑一聲後便說道:“眾生必死,死必歸土。魂氣歸於天,形魄歸於地。這是亙古相傳的人孝大禮,坤土載德,厚生萬物。我父生而清奇於世,死則葬於德鄉,這有何不妥?”
沈哲子作受教狀,繼而又笑道:“取土之精,烘爐煅燒,雕琢成器,既益於世,亦無愧於世。坤土德鄉是我桑梓,多謝顧君讚譽。”
聽到這話,顧毗彷彿胸口被人狠狠捶了一拳,臉都憋得通紅,他是在誇這小子?語義被如此曲解,他偏偏無從反駁,難道要承認土器汙濁,自己把老爹土葬是人間之大不孝?
此時紀府門庭外不乏訪客,亦多曾受到顧陸高門類似的言辭羞辱,聽到沈哲子這番言論,尤其看到顧毗苦於無從自辯的窘狀,當即便有人忍不住擊掌讚歎。以後再有人譏諷他們瓦同玉陳,大可以以此反擊。
聽到有人讚許,顧毗更加情難自控,幾乎忍不住要拂袖而去,但要他承認在一個垂髫小兒面前落荒而逃,則更加難以忍受。臉色青紅變幻不定,他恨恨道:“讓客人長久站在門庭之外,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