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侄兒又憐又厭。剛到這裡,就要生事。他見水炳銅和姚先喜交頭接耳,一定要去看看,就拍拍手說:“大家趁早睡,明天打‘天光’,關係家裡老小活不活命的事,我看比什麼都重要。誰再單獨行動,出了問題他負責。我醜話說在前頭。”
二四、橫凌湖(4)
大家不再吭聲,紛紛往地鋪上的被窩裡爬。漁棚開的是通鋪,都是草蓆破被。兩人一床,或兄弟與共,或臨時相邀,反正泥腳泥手,臭味倒也相投。
水炳銅已經鑽進被筒,見秦天還在火堆邊磨蹭,又爬了出來。秦天給他披上那件黃皮,兩人躡足走出漁棚。
沿肖長根說的方向,小心繞過沼澤,一路只見稀疏的枯柳和小叢水冬茅。借初上的朦朧月色,果然發現一片平坦的、泛著冷冷鐵色光澤的泥灘上,有個依稀可辨的人身,下半截窖在淤泥裡了。看上去頭頂上依稀仍是人的頭髮,彷彿還有衣著。胸前拄一根似棍似杖的東西,都在夜色江風中微微晃動。
二人對視一眼,水炳銅說:“這人是枯水季節死的。”
秦天蹭在地上凝神細看,“不是個打魚人,撐在前面的是支獵槍。”
水炳銅黯然道:“他是筋疲力盡死去的。”
兩人沉默下來,果然聽到了噓噓的哨音。
“身上的肉定被老鴉吃光了,風吹空洞就這樣叫。”
秦天緊皺眉頭:“把這幾根骨頭戳倒就好。”
水炳銅說:“哪有這麼長的竹篙?”
秦天突然笑道:“師公子法力無邊,看見著鬼捉不到。”
水炳銅“哼”了聲,半晌才笑了:“師公子捉得活鬼,捉不到死鬼呢。”
他拉著秦天往回走,竟摟住秦天手臂。秦天以為他冷,“你這衣服不暖和吧。”
水炳銅沒回答,放開了他。
秦天說:“老水,你看我們渡灘方案行不行?”
水炳銅瞟他一眼,慢悠悠說:“俗話講,人算不如天算。不過,”他習慣地摸摸連鬢鬍子,無聲一笑,“你嘛,略有不同,比常人之算高一籌吧。”
秦天道:“水大師謙虛起來了。你知道姚先喜怎麼想?”
水炳銅眼裡晃過一絲慌亂,搓了搓鼻尖,“孃的鱉,真冷。他嗎,誰曉得怎麼想?成了,他坐享其成,敗了,他也沒受累。有什麼好說的。”
秦天默默地點點頭。
藉著馬燈一點黃光,秦天輕輕鑽進弟弟順子被窩裡。漁人農人成年赤腳,雖有泥沙草梗,卻沒有城裡人腳臭。但吃五穀雜糧多,放屁也多。他將旁邊被窩裡駱飛亮甩過來的胳膊掖回去,自己挪挪屁股,墊絮下就響起葦柴的沙沙聲。
“姑爺,我睡不著呢。”忽然聽到肖長根沉悶急促的聲音。原來他一直在翻來覆去,攪得與他同被的秦厚德也無法入睡。
“長根,不要吵!”他壓低聲音嚴厲地說。
“我聽見鬼叫呢,是這樣:喔,喔,喔———”
秦天也不答話,抽出一根葦稈,朝他戴著破帽的頭頂敲去。
“哎喲哎喲哎喲!”肖長根誇張地號叫著,腦袋連同破帽忽地縮得沒了蹤影。
洞庭的浪聲漸漸遠去,家園的雞鳴狗吠更加遙遠,耳旁只有此起彼伏一聲比一聲高的鼾聲和磨牙聲,夢囈聲。
雖然疲睏,秦天仍然難以入睡。把明天這場捕撈仔細想一遍,突然冒出一個問題:水炳銅是不是真有變化?這變化也太大了吧?秦天對鄭愛英的政治教育持懷疑態度,那剷除封建迷信的高壓也許有些用處。我不是諸葛亮,他未必就是魏延。姚先喜呢,因為入社吃了虧,心中不平,我已把船網的一成收入私下讓給他,他該知足了。至於肖海濤這個操蛋弟弟,我諒他掀不起多大風浪!
迷迷糊糊一覺醒來,聽到棚外有撒尿的聲音。不知離天亮還有多久。那人撒了尿不進棚,接著傳來鍋盆叮咚的聲音。秦天猜是肖壽芝起床了。
秦天穿好衣服,不禁打了個冷噤,“好冷!”看出去,沙子變白了,下霜了。
“秦社長,早呢。”
秦天走到棚外灶臺邊,說:“我們打完‘天光’才吃飯。忙什麼?”
肖壽芝湊到他跟前,“今天這網不比尋常,還是讓菊機匠守棚。我把鼎鍋水放好,他只燒火還怕煮飯不熟?我把攤架插好,曬折晾開,他沒多少事。”
秦天感到這是個識大體顧大局的老人,把錢糧賬目交給他完全可以放心了。
迎著刺骨的水霜風,臉上一陣刺痛,眼淚都流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