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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她回頭望去時,不禁大吃一驚!
一顆碩大、鮮紅、完整、圓潤的太陽,這時正正當當地落在嘯天湖人稱之為桑樹屋場的那棵大桑樹上,正好在桑樹三根向上張開的大枝的中央,儼然被它卡住了!而大枝中央正好就是那個大鳥窩,那個在嘯天湖有著神奇傳說的蒼鷺的住所。
現在,歸巢大鳥隱約扇動的翅膀和這被卡住的太陽巧妙地重疊在一起,好像太陽長上了翅膀,太陽在顛撲著要找個更好落腳的地方。鳥兒呢,正從金紅的太陽裡孵化出來,彷彿一隻透明的、渾身披瀝著金色液體的神奇生物正從它誕生出來!
鄭愛英驚詫得張大了嘴!“太奇妙了!太壯觀了!太美了!”
她站在路上,激動地欣賞著眼前的大自然,久久流連,直到那片風景漸漸淡去,才舉步走上河堤。
斜暉落日的大江上細浪層層,萬片金鱗游弋閃爍,如一條柔柔蠕動的大魚,雄氣勃勃而又溫情脈脈。江上白帆飄逸,槳櫓微聞。西面的大堤蜿蜒盤亙,雄視滔滔一洩的百里江河,年年歲歲看它潮起潮落,聽它忽而暴怒的嘯吼忽而呢喃的軟語。東面山影高偉,遠遠近近,在一片金燦一片蔭綠的雲霓下,如萬馬群牛,蹄騰鼻吼的聲音被遼闊無垠的黛藍天空吸去,只在晨昏時升起山嵐,團團嫋嫋,柔卷氤氳。
近處堤下的內湖如一張明鏡,碧藍清澈,微波不興。湖堤上兩三柳樹,在鏡邊陶醉它的劫後新枝。四處田疇被犁鏵翻過,播下的種子正躺在溫溼的夢鄉,一朝醒來它們便會搖曳滴翠,把希望的芳香輕拂到勞作者窗前。遠看如織如紋的溝溝壟壟,一派莊重質樸的黃黑顏色,猶如湖區勞動女性的健康腹部,孕育著那即將落地的嬰兒,將給深災大難壓抑得雙眉緊鎖的母親送來激動而親暱的啼喚。
那稱作“屋場”的相對集中的農舍,從新新舊舊的茅草頂上升起了炊煙。這時的炊煙既不直立,也不彌散,它們像些纏綿的蠶絲,輕輕曼曼,或幾絲,或幾縷,在屋前屋後,樹頂竹梢,悠悠遊遊,久久不去。
農家已無雞犬,但平野有鷓鴣,水邊有翠鳥,水中有鸊鷈,空中有鶺鴒,雲中有大雁。刺蓬草叢裡還有野雞、秧雞、鵪鶉、董雞、鷸鴴。它們是嘯天湖人親暱的鄰居,更是頑皮少年可愛的朋友。
就像那棵大桑樹上的蒼鷺,飛禽水鳥們正在忙碌的嘰啾聲中撲撲歸巢,翅膀扇動著柔軟的金色陽光,嘴裡叼著美味的銀鱗爍爍的魚蝦,向劫後的大自然,安頓它們形形色色卻溫馨安謐的新家。
鄭愛英彷彿沒有歸去的慾望,腳步遲疑,期期艾艾,一步幾回眸。為什麼每天工作之後要回到山區那個並不能讓她心寧意靜的房間呢?為什麼不在這片壯闊神奇美麗的土地上居住下來呢?
她心情正由舒暢滑入無端的憂思悵惘時,一眼瞥見堤下一個農家漚肥的水凼裡,兩個孩子彎腰曲背,正不知疲倦地用雙手掀出一把把淤泥,把那些藏身泥裡的泥鰍一條條一捧捧往他們身後的木桶裡放。
她看到其中一個腦後擺動的小辮,宛如嬉戲泥濘中的小牛犢,尾巴忽閃忽閃地。那不是秦天的兒子鐵牛麼?
鄭愛英臉上漾起母親般甜滋滋的笑意,小傢伙那股倔強勁多像他父親啊!好孩子,快快成長吧,一定會比你父輩有更大出息。
她忍不住高高揚起手臂,向沃野,向晚霞,更向曲身泥濘中辛勤生活的孩子,大聲喊道:“哎———”
。。
二四、橫凌湖(1)
漁船迎著冷峭憂鬱的江風,朝洞庭湖方向行駛。
枯水的冬江已不是運輸繁忙季節。三兩點烏篷船的白帆,不聞聲息,宛若夢遊。水落石出的赭色灘塗沿兩岸綿延跌宕,成波浪狀層層推進的沙灘裡雜沓無數形狀各異的碎鏡似的水窪。水窪邊直硬硬地挺立著一簇簇久淹不死的裸葉水冬茅。白腰杓鷸在幾隻蒼鷺中間跳來跳去,彎如小鐮的尖喙在清冷的水沙裡辛勤掏啄。蒼鷺們眼睛微閉,披開一面羽尖漆黑的褐色翅膀,宛如隨意抖落的大氅,任鷸鳥高翹的尾羽“唿唿”彈撥,旁若無物地單腿兀立,形同木雕。
立冬前後的北風已經很有穿透力,它貼著青銅色細碎江浪綿綿而來,卻能如針如彈砭人肌膚。水炳銅歪挽著舵把,摟緊了那件嘯天湖堪稱第一的土黃色舊皮衣,斜睨划槳的姚先喜,心想,爭地基時你對我陽奉陰違,這次下湖我也報復你一把。
他嘲笑道:“喜鉤子,你怕什麼?橫凌湖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