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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頊本來不過是想隨便瀏覽一下,他深知,自己知道民間之情,就不會受大臣蒙弊。不料幾篇文字躍入眼簾,立時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有徒知議論而不知事有輕重緩急者,《西京評論》、《諫聞報》諸君子也。諸君子陳義甚高,不意董子春秋繁露之學,光大於今日,而不知國事艱難,百姓旦夕不保,社稷可危矣!今之要務是何事?今日之急務,非罷丞相、廢新法也!二十萬流民聚集京師之地,若官府不加體恤,萬一有陳勝、吳廣之徒,追悔何及?……丞相是否有過、新法是否當廢,待災情控制,百姓安頓,朝堂之上,再議論未遲。今日之大宋,須當官民一心,共體時艱;朝野共棄前嫌,賑濟災民!而非互相攻訐,推卸責任也。……”
這段話可謂深中趙頊之心,他心裡微微讚歎:“這才是識大體的話。”又繼續移開視線,去看另一篇文字,全然沒有注意王安石、韓絳已經進來,恭身站立在下首,只是不敢打擾皇帝的興致。
“……充國布衣也,尚知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其位雖卑,其心不敢忘國憂。諸大臣皆食朝廷俸祿,深受皇恩,豈可不知此意?諸大臣之榮耀,
皇上所賜也;諸大臣之衣食,百姓所供也。惟此國家艱難之際,百姓流離失所、朝不保夕,
皇上心念黎民之疾,睡不安寢、食不知味,諸大臣若不知體惜聖心,同心合力,賑災救民,不知於心何安?!……” (注)
趙頊一口氣讀完,不由嘆道:“事急見忠臣,桑充國如此痛責朝廷大臣,是為國而無暇謀身了!可惜滿朝大臣,卻沒有幾個識得大體的。”說完抬起頭來,發現王安石和韓絳已經進來,當下便把報紙遞給二人。
二人讀完之後,王安石卻不好說話,只韓絳說道:“桑充國的確是個至誠之人,他捐出家中全部存糧數萬石,在白水潭學院開設粥場,救濟災民。又親自帶著一干學生,去遊說開封府的富豪貴人,要求有錢人捐糧捐錢,齊心合力救濟災民。有小人竟然在臣面前說他有非常之志,被臣痛聲駁斥……”他知道趙頊這時候對桑充國頗有好感,便順著皇帝的意思,誇讚起桑充國來。
“非常之志?”趙頊不由一怔,冷笑道:“別說桑充國一介書生,單論白水潭數萬學生,便沒有謀反的理。自古以來,一群書生忠君愛國是有的,一群書生謀反,那才是聞所未聞之事!只有恆、靈那種昏君,才相信那樣的事情。”
韓絳對皇帝的這種歷史觀心裡頗不以為然,嘴上卻順口說道:“陛下所說,自是正理。似這種為朝廷分憂之事,少不得便會有小人看不過眼。”
趙頊點點頭,轉過頭問王安石:“二位丞相一起來見朕,想是有事?”
王安石正要答話,忽見一個宦官走進來,叩首稟道:“陛下,銀臺司急奏!”
“呈上來。”
那個宦官連忙把一份奏章和一個卷軸高高捧起,恭恭敬敬遞上。
趙頊心中奇怪,讓李向安接了過來,先披閱奏章,卻是監安上門鄭俠所寫,他心中不免更加奇怪,不知道銀臺司急急忙忙遞上一個小吏的奏章,是何用意。當下將前後文略去,只挑著緊要的句子看:
“……去年以來,秋冬亢旱,兼以蝗災,麥苗焦槁,五種不入,群情俱死……災患之來,莫之或御。乞陛下開倉廩、賑貧乏,取有司掊克不道之政,一切罷去……臣僅以逐日所見,繪成一圖,但經眼目,已可涕泣,而況有甚至此者乎?如陛下行臣之言,十日不雨,即乞斬臣宣德門外,以正欺君之罪!……”
原來卻是道災情,要求救災的奏摺,所謂“取有司掊克不道之政,一切罷去”,卻不過是廢除新法的委婉說法。趙頊本來看這樣的奏摺已經看得煩了,心下倒也不以為意,不過這次上書之人,卻頗有膽色,說什麼“行臣之言,十日不雨,即乞斬臣宣德門外”!而且區區一個監安上門,更讓趙頊有點另眼相待。
他不自禁用眼角看了王安石一眼,拿起卷軸,開啟一看,卻是一幅數米長的圖畫,圖上畫了許多災民,盡是衣衫襤褸,形容枯槁,這些災民,有些在吃樹皮,有些趴在地上哀號,有些在賣兒賣女,有些慘死路邊……畫家工筆極為傳神,每幅圖畫之旁,都有小楷註釋,圖畫之右,赫然寫著《流民圖》三個字的行書。
趙頊才看到一半,就已經感覺慘不忍睹,再也看不下去了,他把圖一把抓起,丟給王安石、韓絳,用顫抖的聲音問道:“這圖的內容,可是真的?”說完之後,眼睛死死的盯著王安石。
注:舊時行文,遇皇帝則另起一行,抬頭書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