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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間,林子裡已搭起黃緞子的行帳,中央設著皇帝的寶座,雍正下馬就坐,太監們在周圍服侍,有的打扇,有的遞手巾,有的獻涼茶,過了一些時候,聽得遠遠的軍號響聲,接著是轟隆隆三聲炮響,前站迎接的大員飛馬回來報道:“年大將軍班師回朝!”
雍正整了整龍冠鳳帶,踱出行帳,只見前面旌旗對對,劍戟森森,二十萬大軍,四人一排,迤邐十餘里,望不盡頭!那前鋒部隊,在熱日下一隊一隊的走著,除了整齊之極的腳步聲外,連一聲咳嗽都聽不見。那些兵士們臉上的汗珠,一顆顆像水珠一樣滴下來,卻無一人敢用手抹。雍正見了,又是喜歡,又是心謊。年羹堯治軍之嚴,果然名不虛傳!
一隊隊甲冑鮮明的前鋒部隊走到皇帝跟前,行過軍禮,左右分開。軍中又是轟隆隆三聲炮響,中間現出一面大旗,旗上繡著一個碩大無比的“年”字,只見年羹堯頂盔貸甲,乘著純白色的駿馬,立在門旗之下,嶽鍾琪則勒馬立在年羹堯右手偏旁,兩人都是神采飛揚,絲毫沒有疲倦的風塵之色。
皇帝御駕出迎,非同小可,兩旁文武百官,文自尚書侍郎以下,武自九門提督以下,都按品級穿著蟒袍箭衣,雖然個個都熱得汗透重衣,卻動也不敢一動。皇帝背後還跟著一班王公貝勒和殿閣大學士(按:清代不設宰相,幾個“大學士”分掌相權。)也都是一個個面容肅穆,熱得暗暗喘氣,卻又不敢弄出聲來。
年羹堯一見雍正,立即跳下馬來。雍正抬手說道:“卿家遠征辛苦了,免禮,平身!”年羹堯跳下馬背,本該匍匐行禮,聽了雍正之言,微微一笑,欠了欠身,道:“微臣勞動聖駕,肝腦塗地,不足言報!”嶽鍾琪雖然也得雍正叫他“免禮”,卻還是匍匐在地,恭恭敬敬的行過大禮。
雍正口中雖叫他們“免禮”,其實只不過是一種客套之辭,不意年羹堯果然恃功而驕,不行大禮。雍正甚不舒服,但表面上卻不現出半點辭色,反而責備嶽鍾琪不聽他的吩咐,太過多禮,說道:“這裡又不是朝堂之上,但行軍禮已足,何必行朝廷上的君臣之禮呢!嶽將軍,你身披重甲,匍伏行禮,不覺得不便麼?”打了兩個哈哈,似是玩笑,又似責備,嶽鍾琪連聲告罪,心中卻是暗暗喜歡。想道:不怕你年羹堯鋒芒畢露,我終須以“愚拙”勝你的聰明!
年羹堯嶽鍾琪行過禮後,接著就是那些總兵、提鎮、協鎮、都統等一班武官,一個個上來朝見,雍正吩咐賜宴,年羹堯跟著雍正走進行帳,一同坐席,那班王公大學士貝勒等在左右陪宴。嶽鍾琪及一班出征將軍,則由九門提督兵部尚書和一班在京的武官在帳外坐席。席中雍正問起西征的情形,年羹堯滔滔不絕,誇耀武功,雍正聽了,更加不悅。年羹堯又奏道:“提督富山不聽軍令,侍衛董巨川對臣無禮,微臣不及上稟,都已先行賜死了。”雍正吃了一驚,卻微笑道:“軍中以軍令最尊,大將在外,可以專權,這點小事,不稟報也罷了。”年羹堯急急謝恩,雍正又道:“如此說來,朕當日派遣了因、薩天刺、薩天都、董巨川、甘天龍五人隨你西征,如今已全死了。”年羹堯道:“正是。”雍正一笑道:“也好,他們都是野性難馴,除了也好。”年羹堯驟然想起出徵之時,雍正也曾講過這番說話,但卻特別提到董巨川較識大禮,叫他分別對待,而今聽皇上又再提起,心知不妙,但細察皇上面色,卻無異容。心中暗道:“董巨川是你派在我軍的坐探,你當我不知道麼?只要我一日兵權在手,你終不敢殺我。”
皇帝郊迎,賜宴統帥,不過是一種儀式,三杯酒吃完之後,便告撤席。雍正和年羹堯並行出來,慰勞大軍。這時日當正午,熱得越發厲害,林子外面,二十萬大軍列隊整齊,直挺挺的站在日頭底下。雍正抬頭一看,只見那班兵士,個個甲冑重重,臉上被日光曬得油滑光亮,卻動也不敢一動。雍正道:“他們萬里長征,捱受雨淋日曬,也太辛苦了。”叫一名內監過來,吩咐他道:“傳諭下去,叫他們快卸了甲吧!”雍正吩咐了內監之後,仍和年羹堯說話。年羹堯雖然見到皇帝吩咐內監,但不敢湊過去聽,所以不知他吩咐什麼,仍然興高采烈的大談西征戰績。
那內監得了聖旨,忙走出去,跨上高頭大馬,在隊伍面前揚聲叫道:“皇上有旨,兵士們卸甲!”聲音飄散,那些兵士們如聽而不聞,仍然直挺挺的站著,動也不動!那內監慌了,提高聲音再叫道;“萬歲體恤你們,叫你們卸甲!”二十萬大軍靜悄悄的,毫無一點聲響,只有內監的聲音在空氣中震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