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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之感。人能繪下長江萬里圖令人動容,但永遠不如長江的真情實景令人感動;人能錄下蟬的鳴唱,但永遠不能代替看美麗的蟬在樹梢唱出動人的歌聲。
那一天,我在竹林裡聽到竹子隨風吹笛,竟忘記了時間的流逝,等我走出竹林,夕陽已徘徊在山谷。雨已經停了,我卻好像經過一場心靈的沐浴,把塵俗都洗去了。
我感覺到,只要有自然,人就沒有自暴自棄的理由。
——一九八三年五月四日
秋聲一片
生活在都市的人,愈來愈不瞭解季節了。
我們不能像在兒時的鄉下,看到滿地野花怒放,而嗅到春風的訊息;也不能在夜裡的庭院,看揮扇乘涼的老人,感受到夏夜的樂趣;更不能在東北季風來臨前,做最後一次出海的航行捕魚,而知道秋季將盡。
都市就是這樣的,夏夜裡我們坐在冷氣房子裡,遠望落地窗外的明星,幾疑是秋天;冬寒的時候,我們走過聚集的花市,還以為春天正盛。然後我們慢慢迷惑了、迷失了,季節對我們已失去了意義,因為在都市裡的工作是沒有季節的。
前幾天,一位朋友來訪,興沖沖的告訴我:〃秋天到了,你知不知道?〃他突來的問話使我大吃一驚,後來打聽清楚,才知道他秋天的訊息來自市場,他到市場去買菜,看到市場裡的蟹兒全黃了,才驚覺到秋天已至,不禁令我啞然失笑;對〃春江水暖鴨先知〃的鴨子來說,要是知道人是從市場知道秋天,恐怕也要笑吧。
古人是怎麼樣知道秋天的呢?
我記得宋朝的詞人蔣捷寫過一首聲聲慢,題名就是〃秋聲〃:
黃花深巷,
紅花低窗,
淒涼一片秋聲,
豆雨聲來,
中間夾帶風聲。
疏疏二十五點,
麗譙門不鎖更聲。
故人遠,
問誰搖玉佩,
簷底鈴聲。
彩角聲隨月墮,
漸連營馬動,
四起茄聲。
閃爍鄰燈,
燈前尚有砧聲。
知他訴愁到曉,
碎噥噥多少蛋聲!
未了,
把一半分與雁聲。
這首詞很短,但用了十個〃聲〃字,在宋朝輩起的詞人裡也是罕見的;蔣捷用了風聲、雨聲、更聲、鈴聲、笳聲、砧聲、蛩聲、雁聲來形容秋天的到來,真是令人感受到一個有節奏的秋天。中國過去的文學作品裡都有著十分強烈的季節感,可惜這種季節的感應已經慢慢在流失了。有人說我們季節感的迷失,是因為臺灣是個四季如春的地方,這一點我不同意;即使在最熱的南部,用雙手耕作的農人,永遠對時間和氣候的變化有一種敏感,那種敏感就像能在看到花苞時預測到它開放的時機。
在工業發展神速的時代,我們的生活不斷有新的發現。我們的祖先只知道事物的實體、季節風雲的變化、花草樹木的生長,後來的人逐漸能穿透事物的實體找那更精細的物質,老一輩的人只知道物質最小的單位是分子,後來知道分子之下有原子,現在知道原子之內有核子,有中於,有粒於,將來可能在中子粒子之內又發現更細的組成。可嘆的是,我們反而失去了事物可見的實體,正是應了中國的一句古話〃只見秋毫,不見輿薪〃。
到如今,我們對大自然的感應甚至不如一棵樹。一棵樹知道什麼時候抽芽、開花、結實、落葉等等,並且把它的生命經驗記錄在一圈圈或松或緊的年輪,而我們呢?有許多年輕的孩子甚至不知道玫瑰、杜鵑什麼時候開花。更不要說從聲音裡體會秋天的來臨了。
自從我們可以控制室內的氣溫以未,季節的感受就變成被遺棄的孩子,儘管它在冬天裡猛力的哭號,也沒有多少人能聽見了。有一次我在紐約,窗外正飄著大雪,由於室內的暖氣很強,我們在朋友家只穿著單衣,朋友從冰箱拿出冰淇淋來招待我們,我拿著冰淇淋看窗外大雪竟自呆了,懷念著〃紅泥小火爐,能飲一杯無〃那樣冬天的生活。那時,季節的孩子在窗外探,我彷彿看見它躡著足,走入了遠方的樹林。
由於人在室內改變了自然,我們就不容易明白冬天午後的陽光有多麼可愛,也不容易體知夏夜庭院,靜聽蟋蟀鳴唱任涼鳳吹拂的快意了。因為溫室栽培,我們四季都有玫瑰花,但我們就不能親切知道春天玫瑰是多麼的美;我們四季都有杜鵑可賞,也就不知道杜鵑血一樣的花是如何動人了。
傳說唐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