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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糊糊這樣睡去,又驚醒過來,悄悄扭過頭去看方牧——男人的睡覺姿勢很怪,跟一根木樁似的,全無聲息。方措等了很久,才敢確認他睡熟了,於是屏著呼吸,小心翼翼地爬下了床,撅著屁股野狗似的鑽進床底,拖出一隻髒髒的揹包。
方措一動,方牧就醒了,眼睛不動聲色地睜開一條縫,看見他窸窸窣窣地下了床,拖出揹包——那揹包是唯一屬於小孩兒的東西,當初從他叔叔家出來的時候,小孩兒就背了這麼一隻揹包,裡面有些啥,方牧也不知道。
方牧一看他這架勢,還以為這小崽子晚上捱了他一巴掌,這是憋著氣要鬧離家出走呢。也不“醒來”,就等著看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能幹出什麼大事兒來。
方措坐在地上,小心地拉開揹包的拉鍊,一邊拉一邊還謹慎地往方牧那邊瞧,見方牧睡得好好的,才放下心來,將手伸進揹包裡,搜尋了一會兒摸出一個方形的香水瓶,裡面的香水已經不多,只有底下淺淺一層。小孩兒湊近,狗鼻子聳動幾下,用力地嗅了嗅,熟悉的甜膩香味淡淡地縈繞進鼻粘膜——
是媽媽的味道。
他閉上眼睛,屏住呼吸,想將那股溫暖的味道久久地留在胸口。半晌後,他又急急地雙手捂住香水瓶的蓋子,似乎怕那味道會跑走,鏡花水月一般不見了,珍而重之地將香水瓶放進揹包最裡層。幹完這件事,他開始一樣一樣地往外掏東西——半隻塑膠紙包裹的麵包、一塊化得變了形的巧克力、一隻乾癟的小蘋果。
他將這三樣東西齊齊整整地擺到自己面前,認認真真地檢視了一遍,然後像下定了什麼決心,再次望了望熟睡的方牧,輕手輕腳地爬起來出了房門,再進來的時候,他手裡拿著一個白天打包回來的漢堡,他輕輕地嗅了嗅漢堡的香味,滿足地喟嘆了一聲,然後將漢堡和其他三樣食物都放進揹包,拉上拉鍊,重新將揹包塞回了床底。
做完這件事,他像完成了一件重大的事,躡手躡腳地爬上床,依舊緊挨著床沿,身子縮成一團,睡了。
方牧睜開眼睛,黑暗中,他的雙目如黑曜石一般深沉發亮,他心情複雜地看著身邊的小崽子,心下有點不是滋味——他並不覺得這樣的行為有什麼古怪,小崽子的叔叔嬸嬸待他並不好,一個孩子,只有在食物極度沒有保障的情況下,才會產生儲藏食物的習慣。
小崽子算是在方牧這邊落了根,從前寄人籬下的生活讓他曉得如何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以免惹人討厭,如何力所能及地做些“貢獻”,以證明自己的用處,避免被人丟出去的命運。自從這小崽子來了以後,方牧這狗窩一樣的房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像樣起來,至少,看起來像個人住的地方了。
方措有時候也會想要回家,這個念頭一起,腦海中就會浮現方牧似笑非笑的諷刺嘴臉,還有那句“你有什麼家”。方措當然不會對他先前寄居的叔叔家有什麼感情,但他小小的腦袋也有自己的想法,他想,只要他待在那裡,他媽媽總有一天會來接他的,可他要走了,她找不到他該怎麼辦呢?這想法令他毫無辦法地焦慮恐懼,但這是不能跟方牧說的。
方措不笨,相反還很聰明,這幾天小心翼翼的觀察,他早看出方牧壓根就是個冷心冷肺毫無愛心的混蛋,他不敢輕易到他面前礙眼。
敲門聲響起,方措正在陽臺,坐在小板凳上彎著腰費勁地洗著方牧的臭襪子。方牧昏頭昏腦地盤腿坐在床上,就這麼冷眼看著,一點虐待兒童的愧疚感也沒有。聽見敲門聲,小孩兒停下手中活兒,抬頭看看方牧。方牧揚了揚下巴,命令道,“去開門。”
小孩兒放下襪子,溼著兩隻手顛顛地跑去開門。
門一開,老五就以與他身材嚴重不符的敏捷身手竄進來了。
老五是他發小,小時候一塊兒欺負隔壁的小女生,少年了一塊兒拿板磚拍人的後腦勺,學電影糾集了一幫腦袋發熱的少年仔,結成了十兄弟,呼朋引伴喝酒抽菸打群架。青春期一過,這幫兄弟自然風流雲散,只剩老五和方牧。再後來,方牧一聲不吭跑去了軍隊,一去就是五年,音訊全無。回來一瞧,驚悚地發現曾經油條似的發小已經往橫向發展,脖子上戴根手指粗的金鍊子,滿臉油光,儼然一副中年發福面目可憎的模樣。
老五進了屋子,一捋他的板寸,灰塵紛紛揚揚落下來,“我操,老七你看看你住的啥破地方,哥都快成出土文物了!”
方牧撩了撩眼皮,回道,“別趁機抬高自己的價值了好嗎?”
老五挖挖耳孔,全不把方牧的諷刺聽在耳裡,擼了把小孩兒的腦袋,一唱三嘆道,“哎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