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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上了院門,轉回屋裡。屋子的燈光暖融融的,照著一桌的杯盤狼藉,方措不勝酒力,趴在桌上,眼角被酒意燻成一片薄紅。方牧過去扶他,“去房間睡。”
他抬起昏昏沉沉的腦袋,微微搖晃了幾下,才找到焦點,緩緩地搖搖頭,“不睡,還沒到新年呢,我想陪你過年。”他撐起自己的身體,坐直了,將酒瓶裡剩下的一點酒全倒進了方牧和他的酒杯,有一搭沒一搭地跟方牧說話,說的是他在法國的事,“……嗯,住在左岸聖日耳曼區的一個旅館公寓裡,離拉丁區很近,是個很文化的地方,離塞納河只有一個街區,河邊有很多舊書攤,有五花八門的舊書、舊雜誌,還有很漂亮的明信片……”
已經很長很長時間,兩人沒有這樣心平氣和、和顏悅色地說話了。
方牧的腦袋也染了酒意,變得昏沉,看著燈光下的少年眉眼染笑的模樣,忽然開口:“小措——”
方措的聲音戛然而止,望向方牧。方牧扶了扶額頭,聲音有著自己都沒發現的柔軟和茫然,“我養了你,又丟下你,對你並不好,到底……為什麼呢?”
方措一愣,好像被人用利劍劃開身子,凜冽的寒風往裡面灌,但他只是毫不在意地笑著,“為什麼要說這些呢,你不是回來了嗎?”
方牧來不及說話,外面忽然傳來連綿的爆竹聲,夜空在瞬間變得晶瑩閃爍起來,方牧和方措同時望向屋外,碩大無比的煙花在天空此起彼伏地綻放,方措喃喃地說:“新年了。”
方牧嗯了一聲,方措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走到屋外,仰頭望著絢麗如夢的天空,臉上忽有涼意,他一摸,竟是水珠,再仔細瞧去,流光溢彩的煙火下竟夾雜著細細小小的雪花。
方牧跟著走出去,才走至屋簷下,就見站在院子中的少年忽然轉過頭來,揚起一個明亮的笑臉,說:“方牧,新年快樂。”
方牧的心忽然變得又酸又軟,他垂下頭,往身上摸了摸,似乎想摸出一根菸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但失敗了,只好徒勞地點點頭,乾巴巴地回了一句,“新年快樂。”
少年的臉被映得明明滅滅,緩緩地走近,抬起手,似乎想去撫摸方牧的臉,眸子有醉意,像是落滿了漫天煙火,也是一樣的晶瑩璀璨。方牧不知怎的,竟然一動未動,方措的手滑落,最後落到他的肩上,輕輕為他拂去雪絮。
其實雪下得並不大,剛剛觸碰到人的身體,已融化成水,他只是感覺指尖溼漉漉的。
煙火的盛會持續了有十幾分鍾,而後天空又漸漸沉寂下來,只有遠處偶爾還有一兩聲煙火聲,守夜人家的燈一盞接著一盞滅了,都去安心睡覺了。方措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下了飛機又是幾小時的車程,再加上喝了不少酒,一進房間就躺下了。
方牧一個人也懶得收拾一桌的殘羹冷炙,點了一根菸,正欲關燈上樓,電話響了,剛接起來,那頭就傳來方子愚快樂地嚷嚷,“小叔,新年快樂,恭喜發財,我現在跟爺爺在老家過年,如果你想我的話,就請準備好紅包,我不會嫌棄的。”
方牧一下被他氣笑了,掛了電話,不由地想到,如果方措也跟方子愚一樣沒心沒肺,他也就不用那麼愁了,忽而又想到,要方措真跟方子愚天天猴子似的鬧騰,他才要一天三頓按時按點地頭疼呢。
方牧關了燈,上樓,經過方措的房間時,他的腳步頓了頓,正準備離開,忽然聽見屋子裡一聲“方牧”,那聲音聽起來如此焦急而迫切,方牧來不及多想,開啟房門進去,就見方措直挺挺地坐在床上,兩眼並沒有焦距,似乎被魘著了,只是左右尋找,長長的睫毛凝結起一層霧,倉皇而哀慟,片刻後,人又慢慢倒回了床鋪,睡著了,呼吸重新變得緩慢而綿長。
方牧的心忽然就難受得厲害,他走過去,掖了掖少年的被角,看著他睡夢中依舊微蹙的眉,不由地低罵一句,“小兔崽子……”
雪無聲地下了一個晚上,覆蓋了前一晚的煙花爆竹的殘留物,第二天起來,推開門,撲面而來凜冽的寒氣,到處都是白茫茫的,屋簷下掛下串串冰凌。
天還早,大部分人還在睡夢中,整個世界寂靜無聲,有種川端康成筆下的優美憂傷。
方措正看得出神,脖子忽然一個哆嗦,他那個無良的監護人竟直接將一團雪丟進了他的衣領裡面,冰涼的雪滑進他的衣服,他冷得竄上躥下,試圖將那點雪抖出衣服外面,方牧叼著煙,看著他的樣子哈哈大笑。
他很久沒有看到他那樣笑,眉眼都飛揚起來,不再是那麼沉鬱,顯得桀驁不羈。方措想都沒想,抓起地上的一團雪,朝方牧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