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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吃人。一座座城市裡整天鳴鐘報警:召集所有的人,可是誰也不知道,是誰,又是為什麼召集他們,然而大家都感到驚慌不安。大家都丟下了日常工作。因為每個人都提出自己的觀點,提出自己的改良計劃,而不能取得一致意見,農業荒廢了。有些地方,人們聚集到一起,同意去做什麼事情,發誓決不分離,但是話音未落,卻立刻幹起與自己剛才的建議完全相反的事情來:大家互相指責,鬥毆,殘殺。開始發生火災,饑荒。所有人和一切事物都毀了。瘟疫在發展,繼續到處蔓延。全世界只有幾個人能夠得救,這是一些心靈純潔、才智超群的人,他們負有繁衍新人種和創造新生活的使命,他們將使大地煥然一新,徹底淨化,然而誰也沒在任何地方看到過這些人,誰也沒聽到過他們說的話和他們的聲音。
使拉斯科利尼科夫異常苦惱的是:這毫無意義的夢囈竟在他的記憶裡喚起如此悲哀和痛苦的感情,熱病發作時夢中的印象竟這樣長久地縈迴不去。已經是復活節後的第二週;天氣暖和,天空晴朗,春天到了;囚犯病房裡的窗戶開啟了(窗上裝了鐵柵,窗外有哨兵巡邏)。在他生病期間,索尼婭只能在病房裡探望了他兩次;每次都得請求批准,而這是很困難的。但是她經常到醫院的院子裡來,站到窗前,特別是在傍晚,有時只是為了在院子裡稍站一會兒,至少可以從遠處望望病房裡的窗戶。有一天傍晚,已經差不多完全恢復健康的拉斯科利尼科夫睡著了;醒來後,他無意中走到窗前,突然在遠處,在醫院大門附近看到了索尼婭。她站在那兒,好像在等待著什麼。這時彷彿有個什麼東西猛一下子刺穿了他的心;他顫慄了一下,趕快離開了窗邊。第二天索尼婭沒有來,第三天也沒來;他發覺,自己在焦急不安地等著她。他終於出院了。回到監獄,他從囚犯們那裡得知,索尼婭病了,睡在家裡,哪裡也不去。
他非常擔心,託人去探望她。不久他得知,她的病並不危險。索尼婭也得知,他十分想念她,關心她,於是託人給他帶去一張用鉛筆寫的條子,告訴他,她的病好多了,她只不過著了涼,有點兒感冒,她很快、很快就會到他幹活的地方去和他見面。他看這張條子的時候,心在劇烈而痛苦地狂跳。
又是晴朗而暖和的一天。大清早六點鐘的時候,他到河岸上去幹活了,那兒的一座板棚裡砌了一座燒建築用石膏的焙燒爐,也是在那兒把石膏搗碎。去那兒幹活的只有三個人。有一個囚犯和押送犯人的衛兵一道到要塞領工具去了;另一個犯人動手準備劈柴,把柴堆到焙燒爐裡。拉斯科利尼科夫從板棚裡出來,來到河邊,坐到堆放在板棚旁的原木上,開始眺望那條寬闊、荒涼的河流。從高高的河岸上望去,四周一大片廣袤的土地都呈現在眼前。從遙遠的對岸隱隱約約傳來了歌聲。那裡,灑滿陽光、一望無際的草原上,遊牧民族的帳篷宛如一個個黑點,依稀可辨。那裡是自由的天地,那裡住著與這裡的人全然不同的另一些人,那裡的時間似乎停止了,彷彿亞伯拉罕①的時代和他的畜群還沒有成為過去。拉斯科利尼科夫坐在河邊,目不轉睛地凝神眺望著;他漸漸陷入幻想和想象中;他什麼也沒想,但是某種憂慮卻使他心情激動不安,使他感到痛苦。
①據《聖經》上說:古猶太人的族長亞伯拉罕大約生於紀元前二○○○年。
突然索尼婭在他身邊出現了。她悄無聲息地來到了他這裡,坐到他的旁邊。時間還很早,清晨的寒氣還沒有減弱。她穿一件寒傖的舊大衣,頭上包著綠色的頭巾。她臉上還帶著病容,十分消瘦,面色蒼白。她親切而高興地對他微微一笑,卻像往常一樣,怯生生地向他伸過手來。
她把自己的手伸給他的時候總是怯生生地,有時甚至根本不把手伸給他,似乎害怕他會把她的手推開。他好像總是懷著厭惡的心情和她握手,見到她時總是好像感到遺憾,有時,在她來看他的這段時間裡,他執拗地默默不語。有時她很怕他,經常是懷著十分悲痛的心情回去。但是現在他們的手沒有分開;他匆匆看了她一眼,什麼也沒說,垂下眼睛望著地下。只有他們兩個人,誰也沒看到他們。這時候押送犯人的衛兵把臉轉過去了。
這是怎麼發生的,他自己也不知道,但是好像不知有什麼突然把他舉起來,丟到了她的腳下。他哭了,抱住了她的雙膝。最初一瞬間她大吃一驚,嚇得面無人色。她跳了起來,渾身發抖,望著他。但立刻,就在這一剎那,她什麼都明白了。她的眼睛閃閃發光,露出無限幸福的神情;她明白了,她已經毫不懷疑,他愛她,無限地熱愛她,這個時刻終於到了……
他們想要說話,可是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