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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裡不乾不淨地罵著,順著樓梯爬到街上。拉斯科利尼科夫沒想多久,立刻就下去了。在此以前他從未進過酒館,但是現在他感到頭昏,加以火燒火燎的乾渴正在折磨著他。他想喝點兒冰冷的啤酒,而且他把自己突然感到的虛弱歸咎於飢餓。他坐到又暗又髒的角落裡一張發黏的小桌旁邊,要了啤酒,貪婪地喝乾了第一杯。立刻一切都消失了,他的思想也清晰了。“這一切都是胡說八道,”他滿懷希望地說,“這兒沒有什麼可以感到不安的!只不過是身體不舒服,是一種病態!只要一杯啤酒,一小塊乾麵包,——瞧,轉瞬間就變得堅強起來,思想清楚了,意向也堅定了!呸!這一切是多麼微不足道!……”但儘管他輕蔑地啐了一口唾沫,他卻已經高興起來,彷彿突然擺脫了某種可怕的沉重負擔,並且目光友好地掃視了一下在座的人。不過就是在這時候,他也隱隱約約預感到,這種一切都往好處想的樂觀態度也是一種病態。
這時小酒館裡剩下的人已經不多了。除了在樓梯上碰到過的那兩個醉鬼,又有吵吵嚷嚷的一群人跟著他們走了出去,他們這一夥約摸有五、六個人,其中有一個姑娘,還帶著一架手風琴。他們走了以後,變得靜悄悄、空蕩蕩的。剩下的人中有一個已經醉了,不過醉得並不厲害,坐在擺著啤酒的桌邊,看樣子是個小市民;他的同伴是個胖子,身材魁梧,穿一件豎領打褶的細腰短呢上衣,蓄一部花白的大鬍子,已經喝得酩酊大醉,正坐在長凳上打瞌睡,有時突然似乎半睡半醒,伸開雙手,開始用手指打榧子,他並沒有從長凳上站起來,上身卻不時往上動一動,而且在胡亂哼著一首什麼歌曲,竭力想記起歌詞,好像是:
整整一年我和妻子親親熱熱,
整——整一年我和妻——子親親——熱熱……
要麼是突然醒來,又唱道:
我去波季亞契大街閒逛,
找到了自己從前的婆娘……
但誰也不分享他的幸福;他那個沉默寡言的夥伴對這些感情爆發甚至抱有敵意,而且持懷疑態度。那兒還有一個人,看樣子好像是個退職的官吏。他面對自己的酒杯,單獨坐在一張桌子旁邊,有時喝一口酒,並向四周看看。他似乎也有點兒激動不安。
!
二
拉斯科利尼科夫不慣於與人來往,而且正像已經說過的,他總是逃避一切交際應酬,特別是最近一個時期。但現在不知是什麼突然使他想跟人接觸了。他心裡似乎產生了某種新想法,同時感到渴望與人交往。整整一個月獨自忍受強烈的憂愁,經受心情憂鬱緊張的折磨,他已經感到如此疲倦,因此希望,哪怕只是一分鐘也好,能在另一個世界裡喘一口氣,隨便在什麼樣的環境裡都可以,因此儘管這裡骯髒不堪,現在他還是很高興待在小酒館裡。
酒館的老闆待在另一間屋裡,不過常從那兒走下幾級臺階,進入這間主要的店堂,而且首先讓人看到的總是他那雙有紅色大翻口、搽了一層油的時髦靴子。他穿一件腰部打褶的長外衣和一件油跡斑駁的黑緞子坎肩,沒打領帶,滿臉上似乎都搽了油,就像給鐵鎖上油一樣。櫃檯後站著一個十三、四歲的小男孩,還有個年紀更小的男孩子,有人要酒時,他就給送去。擺著切碎的黃瓜,黑麵包幹,切成一塊塊的魚;這一切都有一股難聞的氣味。又悶又熱,坐在這裡簡直讓人受不了,而且一切都滲透了酒味,似乎單聞聞這兒的空氣,不消五分鐘就會給燻得醺醺大醉。
有時會碰到這樣一些人,我們和他們甚至素不相識,但不知怎的,連一句話都還沒說,卻突然一下子,剛一見面就引起我們的興趣。那個坐得稍遠、好像退職官吏的客人,就正是讓拉斯科利尼科夫產生了這樣的印象。以後這年輕人不止一次回想起這第一次印象,甚至認為這是由預感造成的。他不斷地打量那個官吏,當然,這也是因為那人也在一個勁兒地瞅著他,而且看得出來,那人很想開口跟他說話。對酒館裡其餘的人,包括老闆在內,那官吏卻不知怎地似乎早已經看慣了,甚至感到無聊,而且帶有某種傲慢的藐視意味,就像對待社會地位和文化程度都很低的人們那樣,覺得跟他們根本無話可談。這是一個已經年過半百的人,中等身材,體格健壯,鬢有白髮,頭頂上禿了老大一塊,由於經常酗酒,浮腫的黃臉甚至有點兒發綠,稍微腫脹的眼皮底下,一雙細得像兩條細縫、然而很有精神、微微發紅的小眼睛炯炯發光。但他身上有某種很奇怪的現象;他的目光裡流露出甚至彷彿是興高采烈的神情,——看來,既有理性,又有智慧,——但同時又隱約顯示出瘋狂的跡象。他穿一件已經完全破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