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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一支一支被點燃,直到整個祭壇的後壁搖曳著橙色的舌狀光芒。他的身影處在半圓形的燭光包圍中,也清楚起來。
我開始走近他。我本來就善於在夜間躡手躡腳地走路,現在又赤著腳,儘管這樣,還是被他發現了。他像動物在夜間嗅到了異動,猛一抬頭,喊道:“是誰?”他的聲音淒厲,把我嚇得不輕,雖然我知道與其說他出於憤怒,毋寧說他出於害怕。
我走到光線所及的地方。他臉上有燭光投射出來的影子,眼睛閃爍著,像極了黑暗中的貓兒。我們均沒有穿著會客的衣服。他沒有穿束腰外套,內衣敞開,所以我能看到他的鎖骨,以及鎖骨下面光滑赤裸的肉體,在燭光下閃著珍珠般的光芒。我則神情呆滯,穿著一件皺皺的無袖襯衣,頭髮披散在後背。他替我畫畫時我聞到的那股味道還在,飄蕩在我們周圍。哥哥們管它叫什麼來的?下賤的蔭道臭味?可是如果伊莉拉是對的,如此害怕婦女的這個人怎會這麼憔悴?說不定他是來這兒懺悔呢?
“我在走廊看到燭光。你在幹什麼?”
“我在工作。”他粗聲說。
我看到他身後有塊紙板,豎在祭壇東邊的牆壁上,那是溼壁畫的整幅草圖,主要輪廓被特意標出來,以便能夠用炭筆將其畫到牆上去。這些都是我從書本上看到的,對他來說卻是家常便飯。看到他的技藝,我幾乎想哭出來。我知道我不應該在這兒。不管他是否放蕩淫賤,要是這個時候被人發現,我們的生活將會變得慘不忍睹。但渴望和好奇戰勝了恐懼,我從他身邊走過,更仔細地看著那幅畫。
我現在還能看到它:畫面上的線條如神來之筆,再現了佛羅倫薩的壯麗景觀,前景的地上放著擔架,上面躺著一個女孩,兩邊站滿了圍觀的人群。這些圍觀者惟妙惟肖;他們都是佛羅倫薩的血肉之軀,他們的臉上或良善、或平靜、或倔強的表情,無不栩栩如生,直如天賜之作落入凡間。但畫得最出色的還是那個女孩。她能一下子就抓住你的目光,不僅因為她處於整幅作品的焦點,更因為她的柔弱可人。
“哦,”我深思了一下,說道,“你已經很瞭解這個城市了。你是怎麼做到的呢?你是怎麼做到讓我一下子就能看出她已經死去的呢?我一眼就看出來了。可究竟是哪根線條表現了這個?告訴我吧。我畫身體的時候,總是無法把睡著和死去區分開來。多數時候,他們只是閉著眼,但看起來和醒著一樣。”
無論如何,我終究說出來了。我等待他取笑我,或者用其他無數種方式嘲弄我。但他只是沉默,我變得像剛才我們兩個都在黑暗中那樣害怕起來。“我跟你說,那不是一番對上帝的表白,先生,因為他已經知道了。”我安靜地說,“那話是對你說的,你總得有點表示吧?”
我的視線越過他,望向陰暗的禮拜堂;這兒和其他地方一樣,隨著年歲漸增,它的牆壁當然會聽到一些更糟糕的話。
“你畫畫?”他輕聲說。
“是啊是啊,但我想學得更多,我想畫色彩畫,就像你這樣。”突然之間,好像把這個告訴他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那很可怕嗎?如果我是一個有天分的男孩,也許我已經在跟著一個大師學畫了。那樣我也會知道如何給這些牆壁增添光彩。但恰好相反,我一個人在這屋子裡孜孜不倦地學習,我的父母卻在忙於給我找一個丈夫。他們最終會把我交給一個有聲望的人,之後我將搬到他那兒去,替他操持家務,替他生兒育女,然後像掛毯上的一縷蒼白的色彩一樣,黯然消失在他的生活中。同時這個城市將會充滿了藝術家,將光榮獻給上帝;而我永遠都不知道我是否也能做到。儘管我不如你才華橫溢,畫家,可是我的願望和你一樣。你得幫助我,求求你。”
《維納斯的誕生》第八章(3)
我知道他聽進去了。他沒有發笑,也沒有把我趕走。可是他能說什麼呢?人們能對我說什麼呢?我即使在絕望的時候,也是如此傲慢。
“如果你需要幫助,你應該請求上帝。那是你和他之間的事情。”
“哦,可是我已經求他了。他將你派來給我!”他的臉在燭光中轉過去,所以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可是我太年輕了,也太急切了,以致等不及他回答,便開口說:“你還不知道嗎?我們是盟友啊,你和我。如果我想傷害你,我只消告訴我父母,第一次見面的那個下午你怎樣襲擊我就夠了。”
“除非我認為你墮落到舉止不端,像我那天那樣。”他安靜地說,“好比現在我們這樣站在一起。”他開始收拾東西,準備吹滅蠟燭。我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從我身邊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