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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小紙箱裡裝著發報機的配件,兩隻空酒瓶裡裝著密件資料。最後,黑明威還從大紙箱裡端出一隻小木桶來,開啟,裡面竟裝滿了紅苕。

薩根不屑地說:“你帶這個幹嗎?還怕我餓死啊?餓死我也不吃這豬食。”

黑明威不說話,三下兩下撿出紅苕,桶底竟露出了一把手槍和幾盒子彈。

薩根一驚,瞪著他說:“我沒讓你帶這些東西啊,多危險,萬一被查了呢?”

黑明威說:“我喜歡,我花錢向他們買的。”

薩根指責他:“少老大不是已給過你一支槍嗎,你要這麼多槍幹什麼?”

黑明威取出槍,裝上消音器,在手裡把玩著,“嘿,德國貨,好槍哪。當間諜沒一支好槍像什麼樣?我喜歡這把槍,殺人於無聲之中。”

薩根從他手上奪過槍,嘲笑他,“你殺過人嗎,好像殺過很多人似的。武器越高階,說明殺人越容易,任務更好完成。以後我給你找個機會吧,讓你嚐嚐殺人的滋味。”

黑明威不理睬他,小心翼翼地把紅苕一個個分類,像有標誌似的,分出一批相對比較大的,放在一邊。薩根問他在幹嗎,他依然不理睬,專心致志又如數家珍地把一堆大紅苕數了一遍。隨後,抓起一個大紅苕,雙手使力一掰,紅苕裂開,露出一個黃黃的像雞蛋一樣的東西。

“這是什麼?”薩根好奇地問。

“眼睛。夜幕下的眼睛。”黑明威神秘地說。

“你少廢話,”薩根不耐煩地說,“到底是什麼東西?”

“照明彈。”黑明威不屑地說,“你連這都沒見過?我都見過。”

“我們要它幹嗎?”薩根問。

“我也不知道。”黑明威指指剛從酒瓶子裡掏出來的信件資料,“這些都是給少老大的,你也無須知道。”

薩根放下手槍,拿起一枚照明彈端詳著。就在這時,突然有人敲門,一個服務員在外面說,有黑明威的信和電報。黑明威想去開門,被薩根攔住。薩根在他耳邊輕語一句,黑明威便說他在洗澡,請服務員從門縫下把信和電報塞進來。

服務員就從門縫下將信和電報塞了進來。等服務員的腳步聲走遠,黑明威撿起信和電報看起來。看了一會兒,他抬頭對薩根說:“對不起了,我得暫時和你說再見了。”

“怎麼了?”

“呶,你看,”黑明威把電報遞給薩根,“社裡給我安排了任務,要我馬上去河南採訪。蔣總統以水伐兵,炸開黃河,想用黃河水阻擋日本人的進攻,結果把他的臣民也害慘了,現在都已經在人吃人啦。這是個特大新聞,我們報紙肯定要大做文章。”

黑明威這一去便是一個多月,等他回來時,重慶已經不再是他熟悉和想象的那個城市,他的“大本營”糧店已蕩然無存,少老大、桂花、么柺子等多名曾與他並肩作戰的“戰友”已經命不守身,屍骨成泥化土。更有無數他不認識的黎民百姓、無辜者、不幸者,被他千里迢迢從成都帶回來的命令和裝置搞得粉身碎骨,魂斷天際。

黑明威,一個英俊的男人,一個痛苦的孩子,一個自我的異己者。他在新德里市郊的一棟杏黃色的花園樓房裡長大。父親是個信奉佛陀的虔誠苦行僧,長年浪跡天涯,託缽為生,誦經為業。母親卻是個交際花,經常呼朋喚友,在家裡舉行燭光晚會,節日派對。在門背後,在花叢中,在樓梯口,在假山邊,在昏暗的燈光下,在明亮的月光下……他幼小的眼睛曾無數次地親眼目睹母親和一個個陌生男人相擁相親。他不知道這些男人哪一個是他的父親,更不知道這些兒時覺得很新奇好玩的記憶,長大了會令他羞愧萬分,時常因此而痛不欲生。他的青春是從嚮往死亡開始的,生命不可貴,愛情是卑鄙者的通行證,故鄉是逃亡的起點,家是豪華的廢墟,所有認識的親朋好友、同學老師都是可以忘卻的陌路人……父親在佛陀的虛幻世界裡擺脫了現世的罪苦,找到了極樂,卸下的罪苦卻都讓他名下的兒子全部擔當了。從成人的第一天起就開始擔當,擔當,永無止境。這是一個自小被孤獨和羞恥吞噬、壓垮的可憐蟲,他渴望告別,渴望冒險,渴望剌激,渴望赴湯蹈火,在危難中燃燒生命的火焰。

有一天,美聯社滿足了他的期待,因為可以告別故鄉,可以離別親朋,可以遠走高飛,可以四海為家。有一天,薩根又秘密地滿足了他的期待,因為他渴望燃燒,渴望強大,渴望有一支槍,渴望迎接一場生死之戰。他行動,他付出,他冒險,卻從來不跟薩根討價還價。

他不信仰錢,他信仰自己,信仰剌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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