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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地說:“看洋洋多有出息。哪像我屋裡,個個白丁。”家慧說:“我都不敢做指望了,多虧了家義跟德成。”
走的那天,家義、家慧、魏學賢、李蘭茹、魏昊、魏晨、汪蘇、汪若、汪萱都到長途汽車站送行。汪洋雖然還是不能自然地和家義交談,但看著這個一直難以在感情上親近,分明是伯父,卻不得不稱呼舅舅的男人為自己上學的事奔走呼號,寢食不安,他內心那塊在歲月中由於苦難和隔膜積澱而成的堅冰,悄悄地有了一絲鬆動。他對魏學賢說:“我到學校,再不叫魏人民了。”魏學賢說:“用什麼名字是你的權利。”
入學一個月,魏學賢給汪洋寄來一封信,揭開了他的身世之謎。他一直在沉默中追根溯源的悲劇的全部,終於從秘密的最深處浮現出來。
魏學賢在信裡談到家廉和繁麗時,儘可能形象地把兩人的外形和性格都描述出來。汪洋被他充滿感情的描述所吸引。一個熱情率直的父親和一個溫婉美麗的母親,第一次輪廓清晰地站在他面前。他覺得陰陽兩界的距離,在魏學賢的敘述中被縮短了,他甚至有一種想要觸控和擁抱這兩個身體的衝動。
那是他的父母,是他記憶中從來不曾親近過的懷抱。他一生有過兩個姓氏,有過一個生父,一個生母,兩個養父,兩個養母。他是個孤兒,卻並不是在孤獨中長大。他忽然覺得那個群山環抱中的縣城,那個曾經讓他感到艱於呼吸的小地方,因為魏學賢這封信裡的文字,變得那麼令人不堪回首,又那麼讓人難以割捨。他的第一個念頭是:我要去看看母親出生的地方。
於是他就去了。他回到了母親的襁褓之中。他隨著人流走向江邊。江岸上就是擁擠而喧鬧的城市,是母親出生和生長的地方。汪洋覺得自己是帶著母親深藏的眷戀和永遠的失落來到這裡,雖然從未光顧過這片土地,他卻有一種恍如看到自己前世的親切。
人們像踩著風火輪,或像駕著輕雲一樣漸漸走散。江上暮色蒼茫。渾濁的江水帶著夕陽的餘輝,切開山巒向東奔流而去。
汪洋慢慢走上江岸,走進城市的街巷,覺得這片土地正在以特殊的方式等待他的迴歸。他可以不疾不徐,不喜不懼地慢慢向那個秘密接近。街巷都不寬,四川的小城都是這樣擁擠而喧鬧,有著最為純粹的市井色彩和悠深的歷史積澱。臨街的茶館裡,幾把竹椅圍著一張方桌,三三兩兩包著藍頭巾的老頭,悠閒地坐在桌前喝茶,聽書,打牌。店鋪裡一式地擺著長櫃檯,櫃檯一端大大小小立著玻璃罈子,裡面裝的或是點心,或是泡菜,都清晰可見。
他漫無目的地走過一條街巷又一條街巷。因為是初夏,雖然已過七點,天色還未黑,空氣中瀰漫著一層淡淡的灰色。他奇怪眼前的人們為什麼不像在走,而都像在飄。每一張面孔都是陌生的,卻又像似曾相識。在熙攘的人群中間,汪洋感到自己像一珠水滴那樣微小。他看著一個個旅館招牌在眼前晃過,卻不覺得是個過客。
益生堂 第三章(23)
終於,在一條街巷前,他恍如受到前世的召喚,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應該就是這裡,應該就是這條街巷。一種衝動引導他順著街巷往前走。
一個雙頰深陷的老太太,用四川話問汪洋:“你找人嗎?”
這是鄉音,是他從未聽過的母親的語言,如歌一樣帶著韻律。汪洋停下,說:“我不是找人,我是回家。”
老太太問:“你家在啥子地方呢?”
“我忘了。”
“你家裡人姓啥子?”
“姓孟。”
“哦。”老太太乾癟的嘴張得很大,成了一個黑洞,她從上到下打量汪洋。幾個在街邊乘涼的人也湊過來。老太太用手指指不遠處一個門面。“那就是孟家的房子。你咋會不記得?”
汪洋看見門口影影綽綽站著一個穿白衣的女人,很驚訝地往這邊看。她的身體周圍浮現著一圈明亮卻又朦朧的白光。老太太狐疑地問:“你真是他們屋裡人嗎?”
汪洋沒聽見她的問話。他的目光鎖定在穿白衣的女人身上。女人看見汪洋,扭身進了身後的那扇門。在轉身的剎那,她向汪洋投來一道眼波。汪洋便撇開眾人,神情恍惚地跟著她走進去。
門內有個很大的天井,條石鋪的地溼漉漉地泛著青光。院裡好像還種著兩株芭蕉。芭蕉葉上有無數晶瑩剔透的水珠。汪洋納悶並沒有下雨,為何這院裡會是一種雨後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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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穿白衣的女人不見了。汪洋正在猜測她會進了哪間屋子,一道白光在視窗一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