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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便飯,手藝更是一星半點兒都學不上身。解放那年說啥我也不幹了,一個人跑出來參加了工作。老院長看我年輕,送我出去學習。他對我好,我不以為然,覺得這些都是我該得的。我甚至在心裡還恨他,因為我厭惡了由別人來決定我的命運。文化大革命我往死裡整他的時候,心裡一點兒都不抱愧,反而興奮、快活。我這一輩子,就靠著那兩年風光了一回。”章達宣和家禮屏住呼吸聽他說話。屋裡異常安靜。大概外面又在下雪。家禮在心裡默想:你說你師傅不好,那你跟師傅年幼的姑娘偷情,也是人家的錯嗎?
金毅在蚊帳裡突然發出兩聲沙啞短促的笑聲。“人要沒有來世該多好啊!”家禮冷不丁被這句突兀的話弄迷惑了,聽不出說話人究竟是想有來世,還是不想有。是想有了再重新活一回,換一種活法呢,還是怕來世遇上躲不過的報應,受各色厲鬼的煎熬?家禮想:也許玉芝就在那邊等著,準備為十幾年前那兩個耳光跟他算算舊賬。金毅胸前那片觸目驚心的血光,究竟意味著什麼?這間斗室裡似乎有著太多詭異的東西,開始讓他隱隱感到不安和不自在。
金毅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忽然看著他說:“汪醫生,你可能還在為十幾年前的事記恨我。我看得出,那時候你怕我,就像現在我怕你一樣。”金毅嘴角咧開,一字一頓地說:“其實我一直都在怕你,我怕你看不起我。”
家禮在這突如其來的告白麵前不知所措,求助似的看著章達宣。他不期然地想起章達宣十幾年前信口給金毅編的那段打油詩。“是金還是銀,是鬼還是人,說易就不難,雞叫見分明。”現在天果然亮了,金毅現出了他的本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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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生堂 第三章(31)
章達宣把方子開完,拿起來對著光細看了一遍,想一想,把方箋折了兩折,揣進兜裡,說:“藥抓好了,我叫人給你送來。”
金毅顧不及答話,突然極快地掀開被子,把衣服撩起來,兩手交替著開始撓抓胸脯。
章達宣起身到床前探視,家禮卻遠遠站著,不敢近前。指甲在面板上刮過的呼哧呼哧聲,像鈍器在粗石上磨擦一樣,帶著一種焦灼和絕望,讓家禮感到一股徹骨的涼意從頭貫穿到腳,渾身不由得暴起一層雞皮疙瘩。他原本想來看看這個一度在他的生活裡成為權威、暴力、恐懼的代名詞,夜裡想起就會驚出一身冷汗,白天看見便會戰戰兢兢的人,是不是真的丟盔棄甲,成了一隻落水狗。他像一隻被追逐的獵物,僥倖逃脫後,不敢遠離,而是躲在隱蔽處,懷著忐忑不安和劫後餘生的慶幸,暗暗窺視獵手是不是已經離開。好似缺了這個必不可少的確認,他就不敢斷然轉過身去,將背暴露給對手。可現在,隱在蚊帳裡的那個瀕死的人,已經不再能勾起他的仇恨和恐懼。上蒼把一切該做的都做了,他此番前來,純屬多餘。
金毅的女人從外面進來,過去把他兩隻手扒拉到一邊兒,想把衣服拉下來,讓他隔著衣服撓。金毅狂亂地推開她,更加急切地撓抓著,嘴裡還不斷聲地喊著:“癢,癢。”女人哭著喊:“你還要不要這張皮了?”章達宣給家禮使個眼色。“我們走吧。”
兩人跨出門檻,不約而同地長長吁出一口濁氣。家禮說:“想不到他成了這樣。”章達宣見怪不怪地說:“久憂成疾,久疾成病,久病必死!”
家禮陪章達宣到家,德成正在清點禮品,見他們進來,忙擱下手裡的事兒,過來問咋樣了。章達宣把兜裡的方子掏出來遞給國華。“你照這個方子抓幾服藥,不收錢。”國華說:“他是公費醫療,為啥要我們墊錢?”章達宣說:“叫你不收你就不收。”國華不再強辯,撅著嘴把方子折一折揣進兜裡。德成問家禮:“不行了?”家禮一時不知如何回答。顯而易見,金毅的生命已如風中燭火,瞬間可能熄滅。但他的怪誕的病症裡卻有著某種令人顫慄的、超乎自然的東西,讓家禮難以言明,出乎意料的場面給了他一次很強的刺激。雖說從小就知道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但是降臨到金毅頭上的報應似乎過於慘烈,超出了他的復仇慾望,攪亂了他的心境。他相信金毅已經追悔莫及,要不他求著見章達宣幹啥。
章達宣忽然說:“世上萬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須是了。”德成說:“這是《 紅樓夢 》裡跛足道人的一段話。”章達宣說:“不錯,好記性!”
一個月後,金毅自殺了。一整瓶安眠藥一粒不剩全吃了下去。沒有遺書,也沒有遺言。醫院不少人暗地嘀咕:“怪事!連一個字都不留下。”人事科長說:“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