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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自己不也八字還沒一撇兒嗎?”家義說:“我媳婦早就成|人,只是早娶晚娶的事兒。”家廉喊起來:“那就快娶回來叫我們看看。”
一桌子好菜似乎調動了所有人的情緒,紅燒肉吃得個個嘴唇油光閃亮。家義已經吃下兩碗飯,又添了第三碗端在手裡。家禮飯量小,已經擱了筷子,在一邊兒捧著茶杯漱口。“有件事兒你們聽說沒?”家義和家廉都停了筷子看他。他把聲音壓低,用手做了個打槍的動作,“梅秀成的弟弟叫人給斃了。”家廉吃驚地問:“為啥?”家禮說:“說他在老河口做生意時,任過國民黨的一個什麼參事。”
家義捧著碗,嘴巴大張,呆了一樣。嘴裡一口白米飯白花花地露著,使他看上去像一個沒有口舌的怪物。家禮看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還以為他是跟自己一樣,對這個意外訊息感到震驚,不由得嘆道:“誰能想到會出這種事兒。他可是比梅秀成還精明能幹些。”
家義好不容易緩過神,一口飯嚥下去如同嚼蠟一般。因為心裡掛牽著梅秀玉,他的臉都灰了。“梅家別的人呢?”家禮說:“梅掌櫃一聽這訊息,當下就吐了血,如今還病在床上。一屋子的人都亂了陣腳。”他想問梅秀玉咋樣,問出來的卻是:“他媳婦咋樣?”“誰?老二的?”家禮搖搖頭:“弄不清楚。聽說人死了,屍首都沒讓領。”
家義在心裡悲嘆一聲:完了!幻想中迎娶梅秀玉的花轎,咯啷一聲在腦子裡跌得七零八落。他恍然記起那天在養興謙門口,老同學提醒他的一番話和意味深長的表情。當時自己沉浸在微醺的快樂裡,又帶著酒意,懵懵懂懂地沒有理會,現在回想起來,他怕是早就知道了一些內情。想到這些,雖然一心想去安慰梅秀玉,卻多少有些猶疑,不知該不該上門。
益生堂 第一章(8)
紅燒肉已經吃完,盤子底汪著一層濃稠的湯汁兒。家廉說:“這湯你們還要不要?不要我全收拾了。”見大家都不吱聲,便毫不客氣地端起盤子,把湯汁兒澆在飯上,邊吃邊說:“香!真香!”
玉芝吃完了飯,準備收桌子,見家義還捧著碗,半天沒吃一口,問他:“老二,你還吃不?”家義茫然地看著碗裡剩的半碗飯,已了無胃口。“我吃不下了。”士雲在一邊兒拍著小手喊:“二爹剩飯要捱打。”玉芝眼一瞪:“要你多嘴。”
好不容易捱到晚上,趁夜深人靜了,家義匆匆在養興謙大門外走了一趟,偷眼看著兩扇緊閉的大門,想到門內愛戀的姑娘,幾乎一夜之間咫尺天涯不能相伴,一股悲涼梗在喉間,不由得萬念俱灰。
事有湊巧,就在出事前半個月,梅秀琬給梅秀成寫了封信,把梅秀玉的心事轉達給他,說現在是新社會了,每個公民都有享受幸福的權利,希望大哥能不顧及門第,成全梅秀玉和家義的這段姻緣。
不料這封信在路上輾轉一個多月,等到了梅秀成手裡,已是物是人非。梅秀成縱然再疼愛妹妹,也不想在這個時候去益生堂求親。一夜之間什麼都變了,養興謙二小姐和益生堂二公子之間的地位,如今翻天覆地似的倒了個個兒。誰會願意和一個反革命家屬結親呢?再說,妹妹喜歡汪家老二,人家是不是也喜歡她呢?生活對於養興謙的人來說,已經不再像過去那樣可以隨意駕馭了。
梅秀成把梅秀琬的信收揀好,並不讓梅秀玉知道。可憐梅秀玉一日一日等著四川的信來,卻偏偏等來另一個哥哥的死訊。她在悲痛之中預感到了幸福的渺茫。
梅秀成悲鬱成疾,病一日重過一日。找人開了方子,吃了幾服藥,才漸有好轉。這天梅秀玉又揣著方子來益生堂抓藥,家禮把她請到後面喝茶,想借機問問梅秀成的情況。
家義正坐在自己屋裡寫材料,猛然聽見梅秀玉說話的聲音,驚得噌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膝蓋在桌子上碰得咯噔一響,疼得他彎著腰,噝噝地直吸冷氣。
梅秀玉在堂屋裡落了座,一雙手安靜地擱在腿上,眼睛卻在四下偷偷掃視,希望能看到家義。玉芝過來沏茶,問她:“你哥哥的病咋樣了?我總說過去看看,屋裡事多,總脫不開身。”梅秀玉說:“多謝你費心,他這幾日好多了。”玉芝忍了一會兒,還是問道:“你嫂子咋樣?”梅秀玉含糊地說:“她也還好。”家禮見她不大想說屋裡的事,便跟玉芝說:“鋪子沒人,你過去照應一下。”
玉芝剛走,家義出現在堂屋門口。梅秀玉禮貌地站起來,向前欠欠身子,目光極快地從他臉上掃過去。她的嘴角略微向兩邊展開,就像太陽在雲層後露了一下臉,帶出一絲微笑。但僅僅是瞬間,她已經小心翼翼地藏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