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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醫院原來是黃州會館,幾排平房後面有一面坡。坡上原來種菜,四周沒有建築。改成醫院後,在坡頂蓋了間獨屋,做太平間,安排每個亡靈最後的中轉。屋內任何設施沒有,擔架進來就直接放在夯實的泥地上。
護士提議自己拿手電筒照明,由金毅和值班醫生一起抬擔架。抬屍的人都不喜歡抬前頭。值班醫生說:“金醫生,你膽子大,你走前。”金毅想走前也好,免得看見那張死臉,就答應了。三人就按這樣的分工把人送到了太平間。
本可以太平無事的。誰知那個護士比金毅還膽小,沒等抬擔架的人出來,回身就跑。金毅去時在前,回來時正好在後。護士一跑,屋裡一片黑暗。值班醫生去時在後,現在一轉身也出了門。
益生堂 第二章(2)
金毅慌得連回頭關門都不敢,只隨手將門一帶。哪曾想身上穿的白大褂跑動中被風撩起,正好被關上的門卡住。這位好漢還以為背後有人拉拽,嚇得魂飛魄散,連連向死人哀求:“莫拉我,莫拉我。”護士跟值班醫生本已是驚弓之鳥,再聽見他不斷地跟死人說話,還以為詐了屍,飛散著頭髮瞬間跑得無影無蹤。留下金毅在後邊,帶著哭腔還在喊:“莫拉我!莫拉我!”
家禮那麼內斂的人,也被這個真實的故事逗得大笑起來。年輕人說:“這都是報應。誰叫他平時見了我們,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另一個同事說:“病漢子怕鬼叫喚。他是自己心裡不乾淨,才會叫死人嚇成這樣。”
家禮提醒道:“這話可別在外頭亂說。”幾個人正議論得熱鬧,窗外有人喊:“抓藥。”大家趕緊收了聲,開始各忙各的。送走了抓藥的人,家禮問:“金醫生今天沒來上班?”年輕人說:“還上啥班哪。聽說昨天晚上就尿了褲子,那個護士怕也勾不上手了。”
家禮星期天在章達宣那兒閒坐喝茶,把金毅的故事講給他聽,章達宣自然免不了一通大笑。家禮說:“過去見了他,我總是躲著走,怕惹是非。想不到他是這樣。”章達宣說:“你是個阿彌陀佛。若叫我遇到這種人,非叫他喝一壺不可。”家禮說:“在人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我往年也是個不吃硬的,如今不一樣了。”
章達宣理解地點點頭,說道:“我知道你有後顧之憂。不像我,是聾子不怕雷,瞎子不怕閃,死豬不怕燙。”
家禮說:“你給金毅也編個段子咋樣?”章達宣說:“這還不容易?張口就來。你聽好了:是金還是銀?是鬼還是人?說易就不難,雞叫見分明。”家禮擊掌嘆道:“好!好!章伯,跟你在一起說話,心裡都覺得暢快些。”
章達宣會勾臉譜,遇上搭臺唱戲,或有堂會,他都會捨棄坐堂行醫的時間,為一二十個人塗脂抹粉。他說:“我們扮戲的有句行話,叫身上戲在臉,臉上戲在眼。勾臉譜,最關鍵是要勾出人的神采來。這神靠啥傳?就靠人的眼睛。你往後注意看,金毅這種人,跟狗一樣,眼睛無光。”家禮說:“他要知道你把他比成狗,可不會輕饒了你。”章達宣嘴一撇,不屑地說道:“這種小人,他來給我提鞋子,我還嫌他的手髒。”
2
魏學賢戴帽以後,成了由街道管制的分子,歸入地富反壞右一類,不能再教書,成了無業遊民,到處給人打小工。好的時候,一天能掙個塊把錢,差的時候,一連好幾天半分錢都弄不到手。他和家慧也從原來那個獨門獨戶的小院兒搬進一間十幾平米的小房。這裡原是貨棧的庫房,不臨街,進門要下三四步石級,四壁沒有一扇窗,陰暗、潮溼得像個地窖。章達宣說:“你現在是腹中無糧,囊中無財,佐借無門,求告無奈,都快成四無先生了。”魏學賢苦笑道:“豈止四無,還應加上身上無衣,臉上無光,足下無路,未來無望。”
家慧說:“這話真沒說錯。如今真是靠山山倒,靠水水乾。”她現在每天給筷子社刮筷子。刮一把圓頭筷掙五角錢,刮一把尖頭筷八角。刮一天到晚,可以掙兩塊錢。她的手上全是血口子和老繭。
魏媽六○年餓死了,死前連眼睛都看不見光。魏學賢和家慧守在她床前。她把一隻手貼在兒子臉上,瘦得幾乎像一張紙一樣平貼在床上。魏學賢將她的胳膊抱著,感覺她的身體慢慢變得冰冷。她的棺材給了繁麗,新做的還沒來得及上漆,只好睡著白茬的棺材走了。飢餓減輕了人們對悲痛的敏感,也改變了人們對喪事的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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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山有很多人家燒石煤。從六一年開始,魏學賢加入到挑煤隊伍裡,每天來回兩個小時從城外的煤礦往城裡送煤,從中賺個腳力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