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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想念。
你要同意回來,就把行期告我,我去碼頭接你。
家禮看完信,只覺滿腹憋悶,一個人躲進房裡,無聲地哭了很久,在繁麗喪事上隱忍未流的淚,都在那一刻宣洩出來。他覺得家廉一去,把他一半的膽子帶走了。繁麗再一死,又把益生堂的生氣帶走了一半。他生活中最好的東西,一點點像抽絲一樣,變得越來越少。十年前那件難以啟齒的事情,正一步步把益生堂的人拖向糾纏不清的麻煩之中。
第二天,他讓玉芝給洋洋梳洗了,自己抱著去照相館照相。也是奇怪,孩子那天任大人怎麼逗都不笑,急得攝影師直喊:“笑一下,笑一下。這孩子咋不會笑呢?”家禮無奈地說:“不笑就不笑吧,孩子剛死了媽。”攝影師哦一聲,不再堅持非讓孩子笑了。他讓家禮蹲著,隱在椅子後面,兩手揪住孩子衣服的後襬,以免跌倒。家禮說:“別把我照進去。”攝影師說:“人是照不進去,手怕是漏不掉。”
等照片洗出來,家禮提筆給孟繁榮寫了回信,報告繁麗的死訊,向從未見過面的親家舅道歉,說沒能把他的妹妹照顧好。照片上,洋洋戴著虎頭帽,衣服前面罩著一塊白布兜兜,兜兜上用紅絲線繡的“幸福”二字清晰可見,臉上卻偏是一副欲哭無淚的委屈樣兒。玉芝說:“寄這麼一張哭相回去,叫舅舅見了,該要說我們不待見他。”家禮說:“人家是通情達理的人,哪會像你。”
益生堂 第一章(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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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五九年一過,人們一直害怕的事終於來了。全國出現前所未有的糧食饑荒。人們驚慌地發現,手裡拿著糧本,憑計劃在糧食局也難買到糧食。家裡的米缸面罐都空了,腸胃空得更加厲害。從五五年開始,國家在城鎮實行計劃供應。那一年的《 人民日報 》等各大報紙上,登的訊息都是《 北京、上海、天津、瀋陽、武漢、重慶等城市人民擁護糧食定量供應暫行辦法 》、《 事實證明我國的糧食是夠吃夠用的 》。大家看了報紙,覺得心裡踏實,再看每人得到的計劃,又不免忐忑。城鎮人口人均一月二兩菜油,二兩豬油。成年人每月二十七斤口糧,未成年人十歲以下每月十七斤,十歲以上、十七歲以下每月二十二斤。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人們見了面,問候的第一句話總是:“吃了嗎?”回答總是:“還沒呢。你吃了嗎?”“也沒呢。”
五八、五九兩年,一個小小的茅山,就辦了兩千多個公共食堂,一千多家託兒所,三十多家幸福院。人們在食堂可以吃飯不花錢。家貞他們天天不用燒火,到了吃飯時間,人手一隻大碗,走好遠的路到食堂用餐,個個都像機關幹部,享受供給制,只是菜得各家自帶。每人每月二兩油都交了食堂,炒菜很少有家庭能放油,多半是水煮鹹菜。只有極少數路子廣的人,能在炒菜時,在鍋底抹點油花。有泉悄悄嘀咕:“這不是捏著鼻子哄眼睛嘛。”家貞嚇得直罵他:“你又過得不自在了。叫人聽見,連食堂你都別想吃了。”
為了彌補糧食的不足,食堂大師傅發明一種辦法:將米反覆蒸煮,提高出飯率,一斤米可以做出一大鍋飯,看著很是誘人。報紙上還專門登了文章,推廣這一先進經驗。可是敞開肚皮吃這樣的飯,人會一天天吃得泛出菜色,皮肉裡也像摻了過量的水一樣膨脹起來。負責人說:“路遠的,年紀大的,再是遇上下雨天不願意跑路的,可以把糧食稱回去自己做,不消得再到食堂來了。看大家同意不同意?”大家自然是同意的。食堂就這樣悄悄地散了,跟興辦時的隆重熱鬧截然不同。再到後來,家家的煙囪裡都寂然無聲地沒有了裊裊炊煙的影子,只留下一截黑黢黢的泥柱子,在蒼茫的天空中靜默著。
家貞的八字是置地,置稞,六點子( 六個孩子 ),這一點很得婆婆的喜歡。嫁到蓮花池第二年,她就生了來順。緊接著又是來利、來娟、來秀、來珍出世。先是高興人丁興旺,這會兒,卻為了填滿這幾張肚皮,恨不得到閻王爺手裡去討飯食。
來順最大,一早就領著來利、來娟跑出去找吃的。就像餓著肚子的野獸總是在外遊蕩一樣,幾個孩子在家裡找不到一點吃的,自然把希望放在外面。可是,外面又能有什麼吃呢,能吃的東西早就被大大小小的人找遍吃光了。人們把榆樹的老皮去掉,把貼著樹心的一層嫩皮揭下來,回家磨碎了煮著吃。煮熟的榆樹皮變成絲絲縷縷不斷線的一盆糨糊,筷子伸進去一挑,能把一盆皮子都挑起來。地木耳席地而生,人們席捲而食。吃多了,拉出的糞便都是黑的。
有一種觀音土,細軟如面,吃在嘴裡毫不牙磣,但進了皮囊一經發脹就不易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