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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秀不甘心,又跑去找有泉,問他:“爹,黑子咋還不回來?”有泉目光避著她,敷衍道:“先去睡覺。外頭沒吃的,它自會回來。”
來秀手裡悄悄捏著一小塊肉丁,跑到場院裡四處喊著:“黑子!黑子!”她稚嫩纖細的聲音在空寂的夜空裡傳得很遠。山野裡靜悄悄地沒有半點回應。她把那塊肉放在鼻子底下嗅嗅,心裡說:“黑子,這塊肉我先吃了。媽說明天還有,等明天我再給你留。”她嘴裡嚼著肉,卻不知道自己從口裡省下來的,正是黑子身體的一部分,她還能去哪兒找到黑子來分享這塊肉呢。這天晚上,黑子在她的胃裡,陪著她度過了多少天來少有的一個沒有被飢餓糾纏的夜晚。
來秀死在六○年的冬天。家貞看著有泉用草蓆把她扛在肩上揹出去時,靠在門框上哭訴道:“來秀哇,聽媽一句話,來世變牛變馬,也別託生在地主屋裡呀!”來秀已聽不見這話,她的兩隻小腳從草蓆裡露出來,腳踝細得如同兩根枯枝。有泉兩眼乾澀,把家貞說的每一個字都聽了進去。
益生堂 第二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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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年,醫藥合營公司合併到縣中醫院,想請章達宣去坐診,專門派了兩個幹部登門延請。章達宣笑著對來人說:“我年紀大了,恐怕做不成兩天和尚。”來人說:“章先生你客氣!像你這樣的身體,再幹個十年八年完全不成問題。”章達宣問:“十年八年以後呢?”來人說:“你為人民服務,國家會把你養起來。”章達宣連連擺手,說道:“我好吃好喝,好說好鬧,不去給國家添麻煩了。”來人說:“我們可是代表組織來號召你參加建設,你不能這樣搪塞我們吧。”章達宣用力拍著跛腿,賭咒發誓說:“我要是敢搪塞你們,出門叫雹子砸死!都是這不爭氣的腿,害我一輩子。”他跛進屋裡翻出一張紙,出來時也不知是有意無意,在門檻上絆了一下,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一屋子人都驚得哎喲一聲。他自己站穩了,嘿嘿一笑,把手裡的紙遞過去。“你們看,我知道自己活不長,連輓聯輓詞都寫好了。”來人覺得有趣,接在手裡細看。輓聯寫的是:
行醫許多春,救治幾許?誤殺幾許?功功過過,今日蓋棺當論定。
歷程數十載,享福不多,受苦不多。淡淡薄薄,此時擲筆告完成。
輓詞是:
正不正,歪不歪;好不好,壞不壞;來去皆為客,香臭都是菜。一生無正經,二世再投胎。
來人讀了,連說:“有趣,有趣,太有趣了!”請他坐診的事,也便不再提了。章達宣就在家裡,繼續做他的江湖郎中。
國華不高興,數落父親:“別人都想辦法吃公家飯,你可倒好,送上門的好處還往外推。”邱德成也說:“這是個機會,丟了怪可惜的。”章達宣說:“可惜啥?你願在幹( 公 ),我願在溼( 私 )。不怕你沾我,就怕我沾你。”邱德成問:“這話咋講?”章達宣大笑著說道:“自古只聽說乾的怕打溼,哪有溼的怕打幹的?”
邱德成也笑了,說:“伯,你愛看《 老殘遊記 》。那裡頭有句話,不知你留意沒留意?”章達宣問:“啥話?”邱德成說:“‘無才者抵死要做官,有才者抵死不做官,此正是天地間第一憾事。’”章達宣說:“我知道這是第六回裡申東造與老殘的一席談話。”他拍拍跛腿。“可惜我是個走不了正道兒的人。浪蕩慣了,經不起管。”章嬸說:“一個醫生,啥官不官的,不當也好。”
家禮分在醫院的中藥房當司藥,原來跟著父親學的那些本事,在這兒都派上用場。他對進醫院是高興的,覺得和家義一樣成了國家幹部,今後在衣食上也算有個保障。要說遺憾也有,但是不大,就因為一個人。
這個人叫金毅,在醫院當中醫,解放前在鄉下一間藥鋪給人當過好多年夥計,學了些製藥診脈的皮毛。掌櫃的沒有兒子,只有兩個姑娘,本想把手藝慢慢過給他,最後入贅認個上門女婿,不料想他悄沒聲地就把二姑娘的肚子給弄大了。掌櫃的一怒之下把他打出店門,傳出話說,只要在店門以外十丈之內看見他,就要把他像劁豬一樣給劁了,嚇得他再也不敢露面。四九年解放軍在山裡剿匪,許多傷員在他當學徒的藥鋪療傷。他突然出現,給解放軍提供情報,逼使掌櫃的像割肉一樣把好藥都貢獻出來。醫療隊長受命組建人民醫院時,就點名招了他。看他年輕、謙虛,又送他去專區醫院學了一年,回來便開始設壇坐診。他喜歡到藥房來轉悠,來了,先在門口站一會兒,等屋裡人都看見了,才慢悠悠地踱進來。逢到誰在抓藥,便湊近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