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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時日,連舉手也需調動體內的每一分氣力。樊隱嶽曉得自己這一回,是真正病了。
那日,喬三娘出去跑了整日,未找到一戶人家,找不到所需材料,無法施以大炙,僅能以一根銀針為她不時活絡血脈,治標不治本,眼睜睜看她一日比一日虛弱,卻無可奈何。
果腹的糧米,取暖的柴炭,更是一日少於一日。沉浮在每個人心頭的希望,亦在逐日遞減。每人似乎都想到,大雪遮住了回鄉的路,也將使他們他鄉埋骨,回不去了。
終於,希望殆盡,恐惶加劇,形成了對死亡無以復加的恐懼。而恐懼臻於極致,要麼萬念成灰,要麼頻陷瘋狂。
“樊參贊,有幾個人搶了最後的兩袋糧米,要走了!”軍醫衝入帳內,急稟。
“走?”樊隱嶽吃力坐起。“走去哪裡?”
“嚷嚷著說既然等在這裡也是等死,不如去走一走,興許能找出一條活路……”
她翻身下榻,雙足方踏進靴裡,喬三娘風風火火掀簾進,狠聲道:“救命的藥老孃沒了,取命的老孃可足足的,照老孃看,給這些白眼狼一人喂一點斷腸散,死了了事!”
樊隱嶽把手遞給這位利口軟心的三師父,在她半挽半抱中,身裹厚氈,出得帳去。
參贊主帳左側,兩頂療傷大帳之前,十幾個肩臂腿猶打著傷布的兵士死抓著兩袋米,正眥目赤耳地與人爭嚷。
“你們一個個都是蠢瓜笨蛋,還在做白日夢麼?還以為有人會救咱們麼?咱們是被扔在這裡了,知道不?人家不要咱們這些殘兵弱將了,明白不?不想死的話,就跟咱們走!”
“樊參贊還在這邊,她可是都督未過門的妻子,都督不救咱們,總得救樊參贊罷?”
“……這種事你都不明白?都督是什麼人?南院大王,攝政叔王,羲國最有權力的男人,女人要多少有多少,天下第一美人都行,會為了一個女人興師動眾地跑到這裡?依我看,梁將軍是有意把她留在這裡陪咱們一塊死,好讓咱們乖乖留下。咱們已經上了一回當,還要把這當上下去不成?”
“這個……”經此攛掇,出面攔阻的兵士也心生遊移,互相遞著眼色,意圖由對方處獲得一絲啟示:何去何從?
“這是在做什麼?”樊隱嶽挺直了腰背,擰緊了秀眉,問。
“參贊……”兵士們見她,皆現惶色。一個既能用兵精到,又能身先士卒,且和他們同患大難的人,理所應當有所敬畏。
“這是在做什麼?你們都是有傷在身的人,站在外面,是想傷上加病麼?”
參贊面上威而不怒,語間盡是關護,令得兵士們愧意油然而生。
但,自也有強硬到底的。“參贊不必這麼在意小的們,小的們不能陪您在這裡耗著了,您自個兒保重就好。”
樊隱嶽抓緊喬三孃的手臂,從容問:“你們要走去哪裡?”
“去那裡都比在這裡好!小的們就這麼走,說不定就能走出一定活路。但要在這裡等著,只能是等死,小的們不想死。”
“不想等死,卻去找死?”樊隱嶽挑眉。“你們以為走得出去?且不說其它,單說你們身上的傷。在這時節,徒步前行,動氣動力,必然惹得傷口開裂,屆時寒氣逼入,凝血成冰,除了死,你們還有第二條路麼?”
“我們……”兵士們臉臉相顧,無言以對。
“梁將軍行前向本參贊發了誓言,定會設法回救援。你們等在這裡,有帳篷蔽風,有柴炭供暖,有兄弟彼此依偎打氣,尚有一線生機。真若盲目走了出去,不啻是嫌閻王爺勾魂勾得太遲。”
頓了頓,暗暗吸氣,再吸氣。“你們拿走糧米,難道要留這裡的這些曾與你們出生入死的兄弟活活餓死?縱然他們都和你們一併走了,凍死病死傷死在路上時,你們又能顧得了誰?”
牙關緊闔,素手緊握,撐住虛軟身軀。“我們已經熬了恁多日,若在最後這幾日放棄,最對不起的人,是自己。”
“說得對,說得對!”軍醫前幫腔。“參贊說得對,依你們這身子骨,走不到半天就得死在雪地裡。還是快回去,好好養傷治病,等著都督救。快回去,快回去。”
“為了你們自己,更為了同袍兄弟,回帳裡去罷。”最後,樊隱嶽搭了一個順坡臺階。
兵士們挪動腳跟,一點點蹭向帳門。
一口氣松下,樊隱嶽連笑都不及,渦旋般的眩暈當即襲擊神志。
“隱嶽!”
閉眸前,她彷彿見到天邊神光,要將她收納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