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竇回是高皇帝舊人,高皇帝宮車晏駕之後,他便賦閒了。哀帝志存高遠,一力要將宮闈交託與他所信之人,竇迴心知留下也不過討人嫌,乾脆就託病請辭出宮去了。
這些年他也攢了不少積蓄,足以在京中買一所宅子,置一些家業,安度晚年。從前他身邊常有人奉承,那是因他是高帝倚重的人,如今高帝去了,他也無人問津了。這大半年來,過得也算自在。倒是濮陽大長公主感念他是侍奉過亡父的老人,常遣人上門問候,逢年節也不忘送上年禮,將他當做自家一老翁在走動。
但竇回總也不安心。
高帝之死是他心中一個結。這結不解,他總覺將來還有波瀾。
在宮中浸了大半輩子,是好是歹,是陰謀是詭計,他幾乎已養成了直覺,精準得很。高帝分明是為人所害,只是這人是誰,如何下得手,竇回卻無頭緒。按理應當是公主一系。高帝駕崩之後,她得利最多。且那道駙馬從袖中取出的詔書,更是可疑,他分明是算計好了,提前備下這道詔書,只等著合適之時拿出來。
他迫於情,也迫於勢,只好陪他演了這出戏,讓他如了願,自那之後,朝廷大權盡歸於大長公主,哀帝徹底被架空。
可竇回又覺不像是濮陽所為,即便後來大長公主以女流之身即位,成了天下之主,竇回依舊覺得不像。這也是一種直覺,他在高帝身邊,高帝還有當局者迷,他是全然置身事外,皇子皇女的秉性看得就更加真真切切。新君狡猾歸狡猾,但還不至於對感情深厚的父親下手。且從他出宮後的往來走動來看,她確實毫不知情。
竇回愈加難安,若她不是主謀,只怕不久之後,此事就會被翻出來。回想當日,駙馬泰然自若,他滿以為駙馬與公主商議過,已做了萬全準備,如今看來,好像又不是這樣。
竇回這幾日心憂如焚,直到幾名內侍來到他的居所,傳了陛下口諭,竇回反倒鬆了口氣。刀懸於頸上,總怕它掉下來,當它真的掉下來了,反倒就坦然了。
最壞不過如此。
濮陽是分批召見的。先問了太醫,看了脈案,得知先帝身前,身體康泰,並無性命之憂。太醫位卑權微,不敢多言,得皇帝垂問,周太醫方大著膽子多說了一句:“自陛下那回勸過高帝,高帝便照著臣的方子安養,脈象一貫是溫和。”
有此一語,竇回到時,濮陽的臉色已不大好。
先帝之死處處透著離奇,早前就有人覺得不對,但有一道遺詔壓著,便無人敢提。濮陽則是因先帝臨終,有衛秀在場,衛秀沒有與她說過有何不妥。她那時想,這等大事,阿秀若是知道什麼,斷不會閉口不言,她便也按下了未提。
然而,事情一旦顯出異象,那遺詔便字字都是可疑。
竇回伏在地上,口道:“臣拜見陛下,恭請陛下長樂未央。”
濮陽看著他,他頭髮花白,已顯龍鍾之態,身上穿的是一襲布衣,猶如一慈眉善目的阿翁。她也一直如此以為。他侍奉先帝大半生,少不得與些朝臣有些磕磕絆絆的事,她唯恐他辛勞半生,臨了老反過得不自在,便時常遣人照拂,也算全他忠心。誰知,這忠心卻是假的。
“竇卿,你偽造遺詔,是受何人指使?”濮陽直接就問了,她語氣平靜得有些可怕,竇回便是已有了準備,也不由自主地泛起寒意。
他重重一叩首,回道:“遺詔非罪臣所造,乃是駙……皇夫殿下與臣,臣所為,皆遵命行事。”
濮陽像是忽然間被人抽去了魂魄,有些心冷,有些難過,有些憤恨,又有些累。
她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只是擺了擺手,讓竇回出去。沒有說如何處置他,也沒有說要他如何行事。
竇回也沒有問,靜靜地退了出去。
殿中沒有一個人。濮陽早就屏退了宮人。她覺得不是衛秀做的,但她依然做了準備,以防萬一。倘若是呢?一個謀殺先帝的罪名,若是宣揚出去,即便她已是皇帝,也保不住她。
原來她們之間,有了這樣多的謊言。記得很久以前,每每先帝召見衛秀,她總是會跟來,她總很擔心,她的父親會傷了她所愛的人,處處都維護她。
現在看來,這真是可笑。
更可笑的是,她對衛秀,依舊提不起絲毫恨意。她騙她,她不恨她,父債子償,她唯有接受;她殺她父親,她還是恨不了她,確實是她家理虧。
可是先帝再不好,也是她的父親,她為人女,要如何去接受。
濮陽愣愣地出神,連自己流出眼淚都沒有發覺。她想,阿秀去了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