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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悲傷不應該分出孰輕孰重,不是你的悲傷大過於我的,我就喪失了流淚資格,更不該是倆倆較量,你失去的親人多過於我,我便不被允許喊痛。
“如果當時,我堅持要跟在爹身邊學習釀酒,興許,我就能在爹身旁助他一臂之力,替他分憂解勞……若爹知道日後沈家會變成現在模樣,說不定他就不會阻止女孩兒學他一身技藝。”
尉遲義取走她手裡酒杯,仰口喝盡剩下的半杯酒液,他從她的表情知道,酒的辣味並不受她青睞,她強迫自己灌下它們,那股倔強,他於心不忍。
他幫她喝完它,酒的滋味,她不用獨自一個人去嘗。
“你爹很疼你,捨不得讓你碰觸到太現實的事物。”
“嗯,他很疼我。”沈瓔珞自己也清楚。她是最受寵的掌上明珠,爹親雖在繼承家業上重男輕女,但絕對不可否認的,爹待她極好,細心呵護著,她像豢養在黃金籠中的金絲雀,吃著最好的粟米、飲著最潔淨的泉水,不曾去思索籠外天空是怎生的湛藍寬闊。“你相信嗎?我以前不知道橘子是帶皮的,婢女們總是將橘皮剝掉去絲,果肉一瓣一瓣像花兒似地排列在圓盤上供我取食,我吃的荔枝,我一直以為它原先就是白玉一樣的半透明色澤,從沒想過它還有一層暗紅色小甲殼外皮。我是一個最受疼愛,卻也最無知的姑娘……爹一定想不到,原來我沒有他想象中嬌柔,我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我吃得了苦、捱得住勞動,今天李婆婆誇我了,她說我學得很快、很好,我好開心……”
“不知道橘子帶皮?以為荔枝天生就是光溜溜像顆白玉?”尉遲義失笑,她說得好誇張,尋常人聽來就像是笑談一般,但他知道,她說的是實話,她倍受寵愛,所有雜事由婢女代勞,她幾乎只需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如果她告訴他,她以為雞鴨鵝這類家禽從蛋中孵出至成長,全身上下都沒有半根羽毛,就像餐桌上菜時那種模樣,他也絕不會意外。
“你真的是個無知女孩……這些話說出去會被人笑。”他說。字面句裡雖然有嘲弄之意,他的嗓、他的眼、他的笑,卻沒有,他像在寵溺著她一樣,說著她是個無知女孩,眼神及表情竟像在說!!無知又何妨?以前不知道,以後知道就好了呀!他粗獷五官透露出來的溫柔,教她毫不在意自掀瘡疤的羞窘,他的笑容,安撫了她、鼓勵了她,她才又繼續說:“我不知道我喝的水、洗臉的水、淨身的水,是由婢女辛辛苦苦一桶一桶自井裡打上來;我不知道我穿的衣裙是婢女以雙手搓揉洗淨,晾著曬太陽,又以熱壺盛炭地仔細熨好、摺好;我不知道我吃下肚的菜餚得要又洗又切,又爆香蒜末再炒,費工一些的,得顧著柴火,熬上數個時辰;我沒有見過人劈柴,我沒有見過人生火,我只知道餓的時候,一坐定位,幾十道菜便迅速端上來,飯菜用完,碗盤匙筷由誰來洗,我也不知道……你很難相信世上有我這樣的人吧?”
並不會,嚴家就供著一隻呀,改天應該去問問那隻,她知不知道橘子是帶皮的?
“回想以前,我還真是……一無是處吶。”她輕嘲著自己。或許,她大哥說對一件事,她甘願淪為嚴家下人,不做堂堂沈家小姐。
一開始,或許迫於無奈,才淪落至此,所幸她遇見了好人、遇見了尉遲義,讓她在嚴家不至於感到痛苦無助,她甚至對於自己能做到許許多多以前不曾做過的事而小小自豪起來,例如,削好一根蘿蔔。若她能早點懂得付出努力,興許爹就能少一分辛苦。
“別這樣說你自己!你又怎麼知道也許對你爹而言,你的存在就像是個避風港,他就算辛苦工作一整日,看見你的笑容,他便會倦意全消,想讓你過好日子的念頭,成為他最大動力?”尉遲義說得好似他是她爹一樣的篤定。
沈瓔珞迷惑不解望著他,喃問:“是這樣嗎?我爹……會這樣想嗎?”
尉遲義撓撓臉:“你爹會不會我不確定啦,我確定我是這麼想的—— 我覺得……你有一股很教人安心的氣息,想待在你身邊……”想摟著你。這句話,他識趣省略掉。“看見你笑,心情都變好了,就算有一肚子鳥氣,也不知道全散到哪兒去了……”還有,連三魂七魄也一樣。這句,再省略。
沈瓔珞粉頰紅了,比喝下半杯酒時更加鮮豔好看,更加炙熱發燙。
他說著的,不是她爹的想法,而是他的。
他說,他想待在她身邊。
他說,她的笑容,能讓他心情變好。
她好高興自己在他心中是有所幫助,而非總在拖累人。
她禁不住笑得更欣喜與靦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