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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長的婚約 作者:塞巴斯蒂安·雅普瑞索
星期六晚上(1)
從北海到東山,那些人們挖掘出來的苦路曲徑上,就只能容納妖魔鬼怪。他甚至不曾碰到那根白頭髮。 一九一五年,他曾得到軍部頒發的嘉獎令和一筆捕獲敵兵的獎金。他一共逮到三個。第一個是在香檳省,他雙手高舉過頭,一撮黃髮垂落在一隻眼睛前,二十歲,會講法語。他說——他究竟說了什麼? 別被線絆倒。 另外兩個守在一個垂死的同袍身邊,看著他嚥下最後一口氣。已死計程車兵肚子裡塞著炮彈的碎片,在刺眼的陽光下,閃著光芒。他們在一輛半燒燬的有篷推車下,戴著繡紅邊的灰色船形帽,用手肘支撐著身體爬行,那天的陽光很強烈,他們頭上的帽子竟未脫落。那是在什麼地方?只記得是一九一五年的夏末,在某個地方。還有一次,他在不知哪個小村莊的火車站下車,月臺上有隻狗,對著士兵狂吠。 二一二四號從前是個生性活潑、身體健壯的漢子,他肩膀寬闊結實,由於青少年時代從事些粗重的活兒,他看起來比實際矮一點兒。他年輕時無憂無慮,懷著冒險犯難的精神,曾到新大陸去碰過運氣,做過伐木工人,趕過大車,也淘過金。現在,他剛好滿三十七歲。別人告訴他,他之所以那麼背運,是因為穿了那雙倒黴德國大兵的軍靴。他一字不疑地完全相信了。他從死去的敵人腳上脫下那雙軍靴,一方面是因為死人再也用不著,另一方面是他自己的鞋子已經破爛不堪,而在夜間值勤巡邏時,實在需要一雙塞著稻草或報紙保暖的靴子。結果在駐紮在一間學校的時候,他們卻說他蓄意毀傷自己的肢體,判了他自殘的罪名。還有一次,他喝醉了酒,跟一群士兵鬧出一些事情。那次算他倒黴,他沒話說。可是說他自殘,他不承認。他被褒揚過,一向都很努力地做個好士兵。現在橫禍從天而降,他實在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他走在隊伍的前頭,因為他是五個人中年齡最大的。他的寬肩繃得緊緊的,身體前傾,在那些沾滿泥巴臉孔的注視下,踏著戰壕裡的雪水和泥濘往前走。 第二個編號為四七七,這個雙手被繩子反綁在後計程車兵,也是從塞納河另一個徵兵處調來的。他胸前還戴著一塊刻有這個號碼的銘牌,可是其他的個人物件和證章都被搜走了。現在他外衣和軍呢大衣的口袋裡空蕩蕩的,一無所有,就跟其他四個兵士一樣。他在剛走進戰壕時摔了一跤,衣服全部被雪水浸溼,現在包在身上,冷徹心骨,可是這一跤跌得是福是禍也很難說。過去幾天來,他左臂痛得讓他坐立難安,現在透身的寒冷不但麻木了他的身體,而且讓他的精神得到片刻的紓解,把無可名狀的懼怕暫時埋在心底。他不知道他究竟朝著什麼走去,但是隱隱約約感到他正走向一段夢魘的盡頭。 在噩夢開始前,他還當過下士。他本來是不願意做的,因為他最厭惡任何職銜名稱,可是,他們那組的大兵非要他當不可。他堅信將來總有那麼一天,所有的人都會平等自由。他入伍以前是個焊接工,跟妻子和兩個女兒住在巴黎郊外的巴尼厄鎮。他腦袋裡裝滿了一堆跟世上所有工人相關的諺語俗語,全是描寫他們的美好遠景。他可以倒背如流,因為這些句子已經跟著他三十年了。他父親也一樣,他那喜歡對他講述好時光的父親,把這些俗語諺語也背得滾瓜爛熟。 他一直都知道,在他父親遺傳自他祖父、而他又遺傳自他父親的血緣中,已存在了這樣的觀念: 窮人用雙手製造大炮,然後有錢人做軍火買賣,要窮人自相殘殺。他想讓所有人都瞭解真相,所以走到任何地方,不管是營地、穀倉、小村莊的咖啡館,他都滔滔不絕,一直講到咖啡館的老闆娘點起了石油燈,講到村裡的警察來請他回家。警察說,他知道他們都是老實人,但要他們理智一點,該回家時就應該回家。他口才不算好,解釋得也不夠清楚。他的聽眾們生活在苦難和赤貧中,平時惟一的慰藉就是杯中物。酒讓他們消愁,使得他們眼神迷茫渙散,頭腦模糊。所以,他就更不知道該如何跟他們把道理講清楚了。 聖誕節的前幾天,他站崗的時候,聽說了某些人做了某些事的傳聞。他立即把槍上了子彈,連看也沒看,想也沒想,飛快朝自己的左手射了一槍,他當時只想跟那些人作伴。在那間他被定罪的學校教室裡,因同樣罪名受審的一共有二十八人。他很高興,甚至感到驕傲,居然有二十八個“同志”。雖然他再也見不到這一天了,因為那將是他最後一次見到生命中的夕陽,但他知道這一天終會來臨。總有那麼一天,所有的法國人、德國人、俄國人,還有那些“傳教士”,沒有人會願意再為任何事情拿起武器。至少他是這樣相信的。他的眼睛是藍色的,一種非常淡的藍